儿,平齐地码在了青石地上。
在切萝卜丝的时候,范闲没有说话,五竹却偏了偏头,隔着黑布平静地看着范闲手中的刀和那根萝卜,似乎不理解眼前发生了什么事。
在神庙门口切萝卜丝儿,若范闲能够活下去,想必是他这辈子所做的最嚣张的事情,比从皇城上跳下去杀秦业更嚣张,比冲入皇宫打了老太后一耳光更嚣张,甚至比单剑入宫刺杀皇帝老子还要嚣张!
然而五竹似乎依然没有记起什么来,只是好奇范闲这个无聊的举动。范闲低着头,叹了口气,将菜刀扔在了一旁,指着身前的萝卜丝,语气淡然说道:“当年你总嫌我的萝卜丝儿切的不好,你看现在我切的怎么样?”
五竹回正了头颅,依然冷漠地一言不发。范闲的心里生出了浓浓的凉意,他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在做无用功,自己再怎样做,也不可能唤醒五竹叔,五竹叔已经死了,再也活不过来了?
天地很冷,神庙很冷,然而范闲却像是直到此刻才感觉到,浑身上下打了一个哆嗦。
他忽然使劲儿地咬了咬牙,咬的唇边都渗出了一道血迹,死死地盯着五竹,愤怒地盯着五竹,许久后情绪才平伏下来,阴沉吼道:“我就不信这个邪!你别给我装!我知道你记得!”
“我知道你记得!”范闲的声音沙哑到了极点,连续不断地说话,让他的声带受到了伤害,“我不信你会忘了悬崖上面那么多年的相处,我不相信你会忘了,那个夜里,说箱子的时候,说老妈的时候,你笑过,你忘记了吗?”
“那个雨夜呢?你把洪四痒骗出宫去,后来对我吹牛,说你可以杀死他……我们把钥匙偷回来了,把箱子打开了,你又笑了。”
范闲剧烈地咳嗽着,骂道:“你明明会笑,在这儿充什么死人头?”
五竹依然纹丝不动,手里的铁钎也是纹丝不动,刺着范闲的咽喉。雪也依然冷酷地在下,神庙前除了范闲的声音再也听不到任何动静,渐渐的,天光微暗,或许已是入夜,或许只是云层渐厚,但范闲头顶的雪却止住了。
簌簌的声音响起,王十三郎满头是汗,将一个小型的备用帐蓬在范闲的背后支好,然后推到了范闲的头顶,将他整个人盖了起来,恰好帐蓬的门就在范闲和五竹之间,没有去撩动那柄稳定的铁钎。
雪大了,王十三郎担心范闲的身体,所以先前历尽辛苦,用最快的速度赶回营地,拿了这样一个小帐蓬来替范闲挡雪,难怪他会如此气喘吁吁。
范闲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因为他只是瞪着失神或无神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五竹,用难听的沙哑的声音,拼命地说着话。范闲不是话痨,然而他这一天说的话,只怕比他这一辈子都要多一些。
王十三郎做完了这一切,用一种复杂的神情看了神庙门口奇怪的二人一眼,再次坐到了覆着白雪的青石阶上。
真真三个痴人,才做得出来此等样的痴事。
……
……
一天一夜过去去了。
五竹手里的铁钎不离范闲的咽喉一天一夜,似乎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不想杀死面前这个话特别多的凡人。
范闲不停地说话说了一天一夜,似乎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的唾沫早就已经说干了,王十三郎递过来的食物和清水都被他放到了一边,唾沫干了又生,声带受损之后极为沙哑,甚至最后带来的唾沫星子都被染成了粉声,他的嗓子开始出血,他的声音开始难听到听不清楚意思,他的语速已经比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更加缓慢。
王十三郎在这对怪人身边听了一天一夜,他开始听的极其认真,因为在范闲向五竹的血泪控诉中,他听到了很多当年大陆风云的真相,他知晓了许多波澜壮阔的人物,他更知晓了范闲的童年以及少年的生活。
然而当范闲开始重复第三遍自己的人生传记时,第四次拿出菜刀比划切萝卜丝儿的动作,企求五竹能够记起一些什么时,王十三郎有些不忍再听了。
他抱着双膝坐在了青石阶旁,看着雪山山脉远方那些怪异而美丽的光影,手指下意识里将身旁散落的骨灰和灰痕拢在了一处,那是四顾剑的遗骸。
当海棠走到神庙门口的时候,所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幕场景,她看见了三个白痴一样的人,王十三郎正怔怔地坐在青石阶上把玩着自己师父的骨灰,范闲却像尊乡间小神像般坐在一个小帐蓬的门口,不停用沙哑难听的声音,说着天书一般含糊难懂的内容。而五竹却是伸着铁钎,纹丝不动,像极了一个雕像,而且这座雕像浑身上下都是白雪,没有一丝活气。
那柄铁钎横亘在五竹与范闲之间,就像隔开了两个截然不同,不可接触的世界。
不论是刺出去还是收回来,或许场间的所有人都会觉得好过许多,偏生是这样的冰冷稳定,横亘于二人之间,令人无尽酸楚,无尽痛苦。
一人不忍走,被不忍的那人却依然不明白,世间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此,莫过于不明白。
只看了一眼,海棠便知道这一天一夜里发生了什么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