样繁华之下,却由极大的腐败酝酿而生。
当时由四石米完一石漕米之说,也就是朝廷至少要花费一千六百万石粮食,才能办出这每年四百万漕粮。
首先是办漕的州县官员贪污。
其次是种种漕规,每经一县盘剥一道,过淮时,有淮规,抵京,有通规,交仓,有仓规,过坝,有坝规,通闸,有闸规。
到了清朝光绪年间买洋船火轮,由河漕改为海漕,并雇商人经办,朝廷竟每年节约了一千万两办漕银。
可即便如此,仍抵不过漕运派的强大能量,清朝最后又从海运回到了漕运的路线上。
一直到了庚子赔款时,清朝实在无钱可用,才正式废除了漕运。
现在的淮安城内,因漕运利益带来的一等畸形繁荣。
这是在沿河州县身上敲骨吸髓而带来的。路上漕员官轿往来,仪仗几乎如钦差大吏,饭肆酒楼里正通宵达旦摆着酒宴,穿戴绸衫的商人们通过掮客结交办漕官员,也有一掷千金的贵公子搂着衣着绮丽的女子饮酒联诗。
一场酒宴过去,下一桌随即摆上,至于吃不完的饭菜随手倒去,引得一堆乞丐争抢。
酒香食香揉合成一等糜烂之臭,飘散在淮安城内。
当顾宪成抵至淮安时,所见所闻的就是这样一幕。
他坐着一辆驴车抵至淮安漕运总督衙门时,已是傍晚。
他投文给门吏称要见漕运总督,门吏看他一介布衣,仍口气甚大的样子有些不屑,但为了慎重起见还是试着禀告了。
没料到不一会儿,一位漕督的师爷亲自出门迎接。
顾宪成被迎至总督府内,李三才亲自作陪开席。
顾宪成一坐下,但见席面上不过三四道菜肴,而且尽是素菜,不由微微一笑。
众所周知这漕河总督乃天下第一富得流油的差事,李三才此举是故意在自己面前装清廉。
但顾宪成不以为意,坐下后与李三才高谈阔论。
顾宪成道:“前一阵吾路过苏州,认识一个叫陆二的商贾,他在苏州一带往来贩运灯草过活。”
“这陆二的灯草不过八两银子,一路经过地方好几处抽他的税,抽走的银子已用去了四两。这船走到青山,索税的又至,陆二囊中已空,计无所出,最后取灯草上岸,一把火烧之。”
“这矿监税使之害如斯矣。”
李三才闻言叹道:“叔时所言极是,满朝官员上疏言废除矿监税使者不知多少,奈何圣上就是不听。听闻前一段,林侯官上疏直言,甚至因此辞相。”
顾宪成闻言笑了笑道:“莫非淮督还以为今日之林侯官,还是当初上疏死谏天子的林侯官了。”
“哦?叔时这是何意?”
顾宪成道:“人是会变的,天下苦矿税久矣,但说来说去都是几个小臣在作出头鸟。他们在天子面前又有多少斤两。”
“至于真正可为出头鸟的庙堂诸公,他们早已被功名利禄所笼络。这天子一安抚,林侯官又回阁任职,可见其言并非真心。”
李三才叹道:“嘉靖大礼仪时,杨文襄(杨一清)为天子起复入阁,路经拜会刘文靖(刘健)。”
“刘文靖斥其,公无法甘于澹泊,被时局所诱,他日王上(嘉靖)轻视我们这些人,这个先例就从你而始了。”
“你说这满朝诸公之中,又有哪个真正能为百姓做主呢?”
顾宪成道:“是啊,林侯官再如何,也不敢真正反对天子。这天下间,恐怕唯有淮督与我二人看得清他的真面目,其他人甚至连邹,赵二公这样的大贤都被其所惑了。”
“这也是我为何一直推举公入阁之故。”
李三才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可是淮督可知道,天子这一次欲启用公之恩师入阁?”
李三才闻言神色一变:“此事当真?”
顾宪成点了点头道:“千真万确,乃邹公亲口所言,他还派人至太仓查实了。”
李三才面色有些凝重。
但见顾宪成道:“我之前与邹,赵二公言过,赵兰溪,沈四明不过木偶,朱山阴,张新建不过婴儿而已,唯独林侯官可虑也。”
“然而林侯官再如何,也是反对矿监税使的,若非他在位,东宫也是迟迟不立。而他如今能晏然安于其位者,全赖王太仓不出也,若王太仓出山,不仅矿税之事永无废止之日,我等因国本事被罪诸公,也唯有林林相望,再无东山之日了。”
当年三王并封之事后,王锡爵对顾宪成,赵南星这一片反对他的官员‘大杀特杀’,被贬了不知多少官员。
现在东宫已立,顾宪成这样自诩为‘劝进有功’,‘擎天保驾’之臣,将来就等着朝廷颁发军功章了,可一旦王锡爵重新入阁,他们就彻底凉凉了。
李三才闻言没有言语,一边是一直对他不惜余力提携的恩师,一边是顾宪成为首的两百余名因争国本而被罢的官员,以及将来的天子。
这道题如何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