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4章 骓不逝兮可奈何

    项籍改变主意了。

    项籍却似乎早有预料，笑道：“英布啊英布，那些楚歌，击垮了他的脊梁，以为这样便能得活，他应该斩了我的头再去。”

    “但籍儿，你从未让仲父失望！”

    “柳季，汝家世代为项氏家臣，汝大父随吾大父战死，汝父为护卫项氏庄园而死，汝藏匿民间，听闻吾起兵，也第一时间响应。”

    因为那些楚人憋屈十数年后，一场场激动人心的大胜！

    这一次，项籍却是判断得清楚，这些唱歌的人，要么就是南郡兵，黑夫军队的主力之一，要么则是那些前不久背弃楚国，投降侵略者的无耻县公部属。

    项籍让人将乌骓，拴在帐篷边的树上，最后看了它一眼，决然转身离去。

    项庄愤怒地来请示，那意思是，是否要追击？但项籍却摇了摇头：

    项庄舌头被秦吏割了，无法说话，但也放开嗓子大吼起来，如同愤怒的野兽！

    他不再想再如先辈楚人败北将领们一样，死于自刎。

    人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

    “项籍这一次，不带一个不想死的人去死。”

    但可以选择自己的死法。

    “时至今日，愿意走的，都走罢。”

    “八百。”

    有人鄙夷项籍，有人痛恨项籍，有人对他不屑一顾，但也有人对他，发自内心的崇敬忠诚。

    “我宁愿战死，也不愿意吾等死于饥渴，或苟且于秦人脚边，最后被狱吏羞辱，亡于斧钺！”

    “黑夫军中本多南郡之人，这歌中言语，也确实是南郡衡山西楚之风。”

    “项氏能有你如此英儿，方能在这天地之间，再奏响几声钟鸣！足矣！”

    项籍抬起头，如今连他仲父，也已不在了。

    “汝或许会对仲父失望。”

    “还剩下多少人？”

    但他拎得清，普通士卒却不一定拎得清，当歌声渐渐消停后，就在项籍又因伤势而晕厥的间隙里，从起兵之日起一直追随项籍的亲兵来报：

    这是项籍的骄傲，也是今日所有在场者的谈资，就像他仲父项梁，在符离之战，双方分开时与他做的诀别一样。

    等他重新走出帐篷时，所有人都已聚集到了这儿，原本狭小的泽中空地，竟不再拥挤，大半楚兵都不见了人影。

    “钟平，我还记得你拿下淮阳城头那天，能将秦人整个举起，扔下城楼，今日又当如何？”

    “走吧，由他们去。”

    “还有千余人随他涉水出泽，向秦军乞降！”

    没有人会歌颂那样死去的人。

    英布确实在帐外窥伺半响，但终究为项籍威名所吓，没敢进来。

    纵是死志已明，但当项庄牵来那匹浑身是伤，沾满了泥的大黑马“乌骓”时，项籍好似看到了自己。

    这个五大三粗的男人，这个在西河，在襄邑杀人如麻的魔王，却忽然温柔起来，抚摸乌骓马的皮毛，为它捋去毛发上干硬的泥土，最后却没有跨上马背。

英布，这个铁打的汉子，此时却斗志尽失，他绝望地跪在泥地里，喃喃道：“秦皆已得楚乎？是何楚人之多也？”

    他在符离之战中浑身被创，但若要强骑马而战，依然能做到，项籍甚至敢拍着胸脯保证，不会在与任何骑将交锋时落下风，他手里的长戟，和坐下的乌骓，总是得心应手，所向披靡！

    “吾起兵至今八岁矣，身二十馀战，所当者破，所击者服，未尝败北，遂渡西河，那可是楚人走得最远的地方啊。”

    每点到一个人，那些浑身挂彩，疲倦不堪，却依然死死握着兵器的楚尉楚兵，便会爆发出一声大喝，仿佛他们随着项籍两年苦战，只是为了得到上柱国的一声赞。

    他宁愿来一场战斗，来终结这个悲剧：刀剑相交，血红的雪，破碎的盾牌和切断的肢体，让一切都在此结束吧！

    项籍惨笑：“当年随我在巢湖起兵的人数，正好也是八百。”

    外头响起了鼓点，这是秦军开始向泽中推进了！黑夫终究是没了继续围困的耐心，想要在太阳落山前，结束战斗，灭亡楚国！

    “然今败北于符离，卒困于此，此天之亡我也。”

    他宁愿用自己手里的剑，最后一次，敲响属于项氏，属于楚国的铿锵钟鸣！

    “好马，汝也追随我到了最后。”

    跟着所有的仅剩的楚兵都开始吼叫，并用手中的破盾和断矛相互拍打，泽中充满了丁丁咣咣的声音，使得从外围涉水向这缓慢推进的秦军，不由迟滞了一会。

    “今日固决死，愿为诸君快战，为诸君溃围，斩将，刈旗！”

    乌骓焦躁而不安，纵已负伤疲倦，纵是被拴着，也依然嘶鸣不已，但它却只能看着

    “上柱国，英布带人走了！”

    项籍的目光，一个个从剩下的人脸上扫过，他素来亲而爱人，几乎能叫出大半士兵的名。

    “今日固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