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由两匹高头大马所牵引的马车中,夏义探头看着外面的景色。
麦浪如海,无边无际。
远远的,还能看到有沟渠的影子,显现于远方,几个巨大的水车轮廓,在徐徐转动。
“想不到,北虏居然有这般能耐?!”夏义心中忍不住惊叹:“那位北虏伪帝,真乃英雄也!难怪丞相都要赞许!”
匈奴西迁后建立的‘魏’政权,在如今的汉室官方,被表述为‘逆虏余孽僭越而建之伪朝’,但紧跟着这一句后的评价,却让人颇为玩味‘伪帝李陵、卫律,虽不识天时,不明大义,却未尝没有可取之处,其制破有古君子之义也’。
这可就了不得了!
作为太学博士,夏义知道,这句话的潜台词其实就是——虽然卫律、李陵大逆不道,擅自称帝。但是……
他们只是因为‘不识天时,不明大义’而已。
换而言之,若能识得天时,明了大义,献土来降,起码不失公侯之位。
甚至,只要取掉帝号,大汉丞相其实是可以原谅和容忍他们的存在的。
这信息量实在太大!
所以,很多人都只敢把这些念头留在心中。
但偏偏,此事却是人尽皆知,最起码太学的博士、九卿有司的主官,心里面都是明白的。
所以,进入李陵控制的核心地区后,夏义也不敢摆什么天朝上使的架子。
乖乖的服从着当地官员的安排,叫去哪就去哪,让待哪就待哪。
搞得使团的一些士大夫都有些不满了。
好在,这些魏逆还算给面子,对使团上下也很尊重。
甚至沿途安排了好几次进入地方乡亭的活动。
或进入乡村,或到乡校,或到乡亭官署。
这就让整个使团上下,都说不出话来。
因为,经过这一路的看和听,使团上下都有些糊涂了。
明明此地,乃是距离大汉数万里之遥的泰西。
明明一路过来,大部分的人,都是金发碧眼或者高鼻褐目的夷狄。
但是……
从屋舍的样式,到家居的陈设,到学校的陈列,学生的课本以及教学的内容。
都和十几年前,二十年前的汉家地方乡亭、乡校和与乡官署差不多。
民居都是日字型的两进,乡校都是建在村亭之中最中心的地方,学生们念得也都是《急就篇》《论语》等启蒙读物。
乡中的农夫,衣襟都是右祍。
偶尔会看到有人被吊在道路旁的树荫下,一问就知道,不是盗窃就是衣襟左衽‘公然对抗大魏天子诏书’的‘冥顽不灵之人’。
‘魏逆’的贵族,甚至带使团人参观了一个被他们焚毁的大型夷狄神庙废墟,指着那些被吊在废墟周围,已经风干的尸体与骸骨说:“此皆顽抗大魏王化,公然与大魏教化做对之逆贼!”
又说什么‘今大魏天子在位,明教化,立制度,移风易俗,行圣王之制,大魏上下,齐心协力,禁绝邪字外道,破山伐庙……书同文,车同轨,一度量,行封建……’
听得使团上下目瞪口呆。
再看那些束发戴冠,宽袍长袖,一副中国士大夫做派的大魏贵族们。
使团上下的违和感顿时无比强烈。
很多人总感觉,他们遇到的不是潜在的敌人。
而是一个处心积虑的模仿着老师的一举一动,觉得自己棒棒哒,于是将作业送到老师面前炫耀,邀讨夸赞的学生。
想着这些事情,夏义的眉头就紧锁起来。
“丞相此番命我出使,一为探这远西虚实,得魏逆作为,以备将来;二为恫吓震怖,令魏逆不敢有背……”他心中想着:“但如今,这两桩使命,怕是都难以完成了!”
没办法,谁能料到,那李陵居然在这个离长安数万里之遥的远西异域,玩起了只要被国内的士大夫一知道就要打鸡血的‘中国君子王化之制’。
夏义敢打包票,只要李陵在这里的所作所为,传回长安,叫那些太学生和武苑生知道。
陇西成纪李氏,马上就要洗刷所有罪名,重新成为一个鼎盛的将门之家。
原因很简单——李陵在这里的所作所为,每一件,都踩在了士大夫们的G点上。
这远西之地,又与中国相距遥远,隔着山海。
于是,就连心里面有想法的军功贵族们,也会改变主意。
与其劳师动众,远征数万里,不如与这‘诸夏之邦’好好交流,若是其能去帝号而称臣,那就再妙不过了。
想到这里,夏义就用着有些同情的眼神,看了一眼那位前往长安求援的‘安息贵王’。
他明白,只要使团上下,在见到李陵后,没有受到折辱,那么,这位安息贵王的企图就要彻底落空。
而那几乎是肯定的!
都不用看别的,单单就是这两个月来,使团上下在进入安息境内后,收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