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冲玄子真会给我找麻烦。贺洗尘突然压低斗笠,委实是血管中那些密密麻麻爬行的蛊虫太伤眼睛。他敛下笑意,直接把苏观火拽到屋内,小朋友要听话,叫你过来就过来。
道长?苏谭皱起眉,不明所以。
贺洗尘摘下斗笠,眉目沉肃:他被人放蛊了。
老神在在的林伯瞬间惊出一身冷汗,比起年轻人,他走南闯北见识更广,知道芸芸众生底下还藏着某些隐秘的诡事。
别被他骗了。苏观火冷下脸,眉梢凝结着一层轻慢和不屑,脖子上的平安青玉扣晃荡在半空,骗人也找个好点的借口,当我傻么?
贺洗尘叹气,转而对满腹疑云的苏谭说道:谭先生,我要为小傻子拔毒,您给个准话,行还是不行?
嚯!说得跟真的一样!苏观火怪声怪气地讥讽道,却见贺洗尘对他羞涩地笑了一下,随即拈了个上清诀按上他的胸口。愤懑的小红毛眼前一黑,突然痛得发不出声音,细碎的呻吟从咬紧的牙关泄露出来。
苏谭心中一紧,猛然抓住贺洗尘的手腕:你干了什么?!
冷静冷静。小道士身量较矮,手臂吊在半空,蓝黑的道袍层层叠叠落在肘弯处。他沉吟了一下,抽出腰间的杏花枝。杏花枝长三尺六寸,好像一口轻灵的剑,这世道真离奇,救人还得我求着不成?
他扬手一挥,烟雨中折落的杏花枝戛然而止,清雅的香气盈满衣襟。一道雪白的人影突然在灯光下缓缓降落,双手揽住贺洗尘的脖子,衣裳飘在如云雾,面容柔和清婉,镶嵌红宝珠的发钗缀在墨发中。
怀素子。她的声音也虚无缥缈,比寺庙里的梵音更加不食人间烟火。
皎皎,贺洗尘轻笑,还要请你帮我与谭先生解释一番。
苏谭早就松开他的手,往后退了两步,神色不掩惊悚。
皎皎是杏仙,你有什么疑惑尽管问她,我得先给小傻子拔毒。贺洗尘也是心宽,这么说着就真的什么都不管了,只让一脸呆滞的林伯去把门窗锁好顺道守好大门。他也不怕他们把事情抖搂出去,谁相信呢?
谭公子。皎皎抿唇笑了笑,错了,怀素子说现在要叫人先生。谭先生,莫怕,怀素子是好人,决计不会害你们。
这口半文半白的话语听得苏谭别扭不已,他没有如庸人见了神迹便惶惶然纳头就拜,依旧将信将疑:观火到底怎么了?
苏先生额热,面红,眼白发青,气血凝滞,恐是中蛊之兆。皎皎杏眼横波,在灯光下仿佛聚散无定的熹光,谭先生放心,怀素子说能救,自然一定能救。
在八月的雨天,苏谭的世界观轰然被凿破了洞。他垂下眼帘,思量再三,缓缓问道:你是花神?
皎皎忍不住掩面而笑,蓝玉髓耳坠宛若银河流光:莫要听怀素子瞎说,我算不得神仙,只是人间杏花的一抹残魂罢了。
苏谭端起水杯喝了口水,心想那不就是神仙么。小道长也是神仙?
他们这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贺洗尘却一寸一寸地丈量过苏观火皮肉下的骨骼和血管。苏观火从锥心的疼痛中迷迷糊糊清醒过来时,白炽灯晃得他头晕目眩,小道士正凑在眼前,将一根细细的银针插进他的眉心。
你干什么?苏观火哑着嗓子问道。
救你。贺洗尘言简意赅,啧,偏偏要下雨了。
话音刚落,滂沱大雨骤然而至,将屋外的花树打得凌乱摇摆。他径直从袖子摸出一张符箓,上书「魍魉禁行」,贴到苏观火的心脏处。只见细白的皮肤下,逐渐浮现出无数黑点,汇成黑线,凸起来蠕动着。
苏观火吓得怪叫,如果不是被贺洗尘按住肩膀,恐怕就跳起来了。苏谭有点儿犯晕,却还安慰道:别怕。
贺洗尘看了眼他苍白的脸色,揶揄道:你也别怕。
云层中闪过电光,酝酿威势的雷霆猛然唤醒万物,连同沉眠的蛊虫也倏忽惊醒,横冲直撞。尖刻又嘈杂的叫声吵得贺洗尘头痛,他往桌上的水杯滴了一滴指尖血,然后拽过苏观火的手指:闭上眼睛。
苏观火嘴唇发青,乖乖地按他说的做。
好孩子。贺洗尘轻笑一声,用银针刺破他的中指和无名指,又点了他两处大穴,细如雨丝的黑血便不停歇地流进水杯中。
惊雷蛊?这种蛊虫一听见雷声就会四处乱窜,直到钻破血肉,破体而出。皎皎厌恶地撇开视线,是什么人要害他?
贺洗尘抿起唇:恐怕是冲我来的。
苏观火只觉得指尖酥酥麻麻的,好像被蚊子叮了一下,不敢去挠,只能忍着。浮在他皮肤上的黑线逐渐变浅,水杯中凝而不散的血珠被蛊虫蚕食殆尽。
皎皎,我们走。贺洗尘淡定地揭下苏观火胸口的符箓,扔进水杯里,霎时间滋滋啦啦的声音不绝于耳,蓝紫色的电流将蛊虫烧成灰烬。
他重新戴上斗笠,不等苏谭道谢,便走出屋门,踩着二八大杠向雨中深处驶去。清脆的铃声穿梭过雨幕,隐约可以看见雪白的人影搭在小道士蓝黑的道袍上,飘飘然无影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