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停了。
失群的角马发出一声哀鸣,有些笨拙地扬起蹄足,发力向远方奔去。它流淌着血与汗的躯体,穿过了齐腰高的长草地,在原野上留下一道泪痕般的路径。
艾德文望着那角马愈跑愈远,直到它最终缩小为草地和蓝天交界处的一块黑斑,这才低下头, 将自己的手掌从小腹上移开。
手掌施加的力度撤去之际,一股血泉便迫不及待地从他小腹的伤口处涌了出来,沿着他的硬皮腿甲泊泊而下,最终渗入了他身下的土壤。
艾德文低头看着自己的小腹,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没有用自己颤抖的手, 继续压迫那恐怖的撕裂伤。
因为,反正都没用。
“老师。”安德烈亚轻声叫道。
艾德文轻叹一声, 扭头看向自己的二弟子——“霜心”的面孔如往常一样英俊, 并且带有独一无二的中性美感,不过这如凋塑一般的精致面容,此时已经被极度的伤悲和绝望覆盖了。
“赛亚提斯没回来么?”艾德文不顾自己小腹上的伤势,仰面躺倒在地,耳朵的边缘触到了沾有露水的清凉草叶,感觉痒痒的,“尼库鲁斯?汤加?萨奇里奥?”
“都没回来。”安德烈亚在艾德文看不见的地方答道,声音带着艾德文素来不喜的、那种完全失去控制的激荡情感,“老师,这次……”
“这就是命。”艾德文澹澹地道,任由体内的力量随着鲜血从腹部流淌离去。
此时此刻,在被他的鲜血浸透的土地上, 那些有幸得到他血浆浇灌的草叶,正以令人无法置信的速度生长、茂盛、开花、结果,然后又迅速枯萎凋零, 在短短的十秒钟内经历了自己作为植物的一生枯荣;
而当一株草叶走完生命之旅, 化为齑粉以后,不出一秒钟,就又会有一株新草在原地生根发芽,继续着那无情的生命轮回。
神明的力量,本来就能更易生命的规则,更何况是一位垂死之神在临终前淌出的鲜血。
“老师……”安德烈亚又叫了一声。
“哈哈。你好像一条狗啊,安德烈亚,丧家的狗。”艾德文摇着头笑了起来,几乎可以想象到他视野之外的“霜心”,现在是何等惊诧的表情,“喏,你看见这些草了么?凡夫俗子皆有盛衰兴亡,难道你以为神明就有例外?那些部落民喊的‘战神万岁’,安德烈亚你不会当真了吧?”
战神座下第二使徒,“霜心”安德烈亚,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良久以后,他才低垂着头,向艾德文低声道:
“可是,老师,如果你……如果你就这么……”
艾德文哼了一声, 但嘴角也扬起冷酷的弧度。他仰面朝着湛蓝的天空,冷笑道:
“别担心, 战神的命,可不是那么便宜的……‘那位’把我伤成这样,自己又付出了多大代价?放心吧安德烈亚,即使我的神魂已归于虚空,但在相当、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他都不会来找你,还有孩子们的麻烦的。”
安德烈亚有些悲痛地点了点头。
或许,在“霜心”心中,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生灵如何其实都无关紧要,他在意的只有自己的老师啊。
可世事汗漫,终有一别。
如今老师也要走了。
艾德文躺在转瞬枯荣的长草地里,微笑着,语气有些轻巧地道:
“安德烈亚,带着孩子们离开这里,去尘埃山脉的东边去……母神陨落,精灵帝国剩下的日子不多了,你要带着兽人到山脉东边去,别去搅‘翡翠花园’这片是非之地的浑水——这里未来是属于月神子嗣,和那些,哼,‘人类’的地盘。”
“是。”安德烈亚低沉地回应道,“但……老师……您……您的事情,我要和孩子们说吗?”
这次,一向挂着玩世不恭表情的艾德文,也沉默了几秒钟。
“告诉孩子们,告诉每一个部族的每一个兽人……”艾德文张开嘴,缓慢但庄重地嘱托道,“……‘战神’艾德文离开了,消失在了荒野中,但战神没有死,当我的孩子们重新遇到灾难和危险,我会以一个异乡旅客的身份,从浩渺的荒野中归来。”
“您……会吗?”安德烈亚艰难地问道。
“我不会。”艾德文因为“霜心”的天真而呵呵笑了起来,“死了就是死了,哪有重新冒出来的道理?”
安德烈亚有些黯然地摇摇头道:
“既然如此,又何必欺骗那些孩子,给他们虚假的希望……”
“因为他们需要一个永不消逝的‘战神’。”艾德文平静地道,“大陆诸种族中,不应当是兽人一族,成为失去主神庇佑的流浪者。是的,我死去之后,艾德文的力量将会消失……他们的萨满不再能使用战歌驾驭元素,他们的一切祈祷和供奉都会归于虚空……但他们不能认为我已经死了。没有神明、没有信仰的种族是走不远的——瞧瞧今天的精灵吧,安德烈亚。”
说到这里,艾德文轻轻闭上眼睛,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