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氏挽着荀或的手,轻轻抚了抚。“你还记得多久没有见过天子了?”
荀或想了想。“快一年了。去年天子东行时,我曾去弘农见驾。”
“虽然如此,毕竟时间太短,怕是了解不多。”唐氏轻声叹息道:“之前文倩伴驾,经常有书信来,你还能及时了解天子动向。如今文倩留在长安,打理同文馆书坊,你对天子如今的想法一无所知,自然有了隔阂。”
荀或转头,看着唐氏,眼神有些犹豫。
“你是说,我误会了天子?”
唐氏抿嘴而笑。“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误会天子,但你心里有疑问,却是连我这个妇人都看得出来的事。或许,你应该趁着上计的机会,去见一见天子,当面说清楚。天子虽年少,却有大胸怀。只要你说得在理,他应该会听的。否则他也不会让苑珪来负责这件事,你说是不是?”
荀或沉吟不语。
他觉得妻子说得对,如果能当面和天子讨论一下关于党人的事,肯定比在这里猜测好。
颍川荀氏是党人中坚,参与过很多大事。天子要编,绕不开颍川荀氏。作为当事人之一,他的确应该与天子面谈一番,而不是在这里猜测。
天子能让苑珪来负责这件事,说明他并没有刻意针对党人的意思。
就是他不喜欢士大夫的某些习气,却没有将士大夫排斥在朝廷之外一样。
“夫人说得有理。”荀或看着不远处正和荀俣玩耍的唐夫人,默默地点了点头。
“去和她道个歉吧。”唐氏看得清楚,轻轻推了荀或一下。“若非至亲,她岂会如此动怒?这几个月天子远征冀州,长安的太学论讲激烈,她是旋涡中心之人,想必知之甚悉。”
荀或点点头,却没有急着上前和唐夫人说话,而是吩咐人布席设桉,取出准备好的酒水食物,这才招呼唐夫人过来。
荀俣很乖巧,将唐夫人拽了过来,一起入席。
没有外人,气氛很轻松。荀或和唐夫人都不再提刚才的不快,说起了家常话。
荀或先问了女儿荀文倩的近况。
唐夫人说,同文馆的书坊已经开始运行,眼下正在准备第一部西域典籍的印制。朝廷设立同文馆的消息传开之后,不少西域人陆续赶到长安,入职同文馆,充当通译。
其中就包括当初在洛阳白马寺译经的一些安息人。
安息人本来的目的是译浮屠经,但是荀文倩却要求他们先翻译一些西域的医学典籍。开始有很多人不理解,与太医院的医师交流之后,才知道事出有因。
西域与中原水土不同,有一些疾病是中原人没有遇到过的,极易造成大疫。在西域商路畅通,往来的客商越来越多的时候,做好大疫的防治至关重要。
防疫先须知疫,所以收集西域有关医学典籍,了解疫情的各种规律,就成了首当其站的重任。
荀文倩将这件事列为同文馆优先解决的问题之一。
正因为有这样的准备,两个月前,一次疫情刚刚出现就被控制住,避免了一次重大危机。
荀或夫妻听完,既欣慰又不安。
欣慰的是荀文倩能为天子分忧,不安的是荀恽在西域的危险大增,除了战场和鲜卑人,还有杀人于无形的瘟疫。
唐夫人随即又说起了太学论讲的事。
太学论讲其实很激烈,远比邸报上看到的争鸣要火爆。
之所以还能保持理智,没有闹出人命来,是因为太学的印坊有虎贲守护。那些持反对意见的读书人虽然很想把许靖、来敏等人乱刀砍死,却没有那样的武力,只好将所有的怒火付诸口舌。
之所以没有写成文章对骂,是因为有很多观点端不上台面,一旦落在纸面上,将来就是污点。
“什么样的观点?”荀或忍不住问道。
唐夫人瞥了荀或一眼,有些掩饰不住的得意。“你知道太学诸堂中,经学堂生员最少么?”
“怎么会?”荀或大感意外。“经学传承两百余年。五年之前,几乎所有的读书人都是学经。其他诸堂才设立数年,能有多少人?”
“没错,经学传承的确非其他诸般学问可比,但是经学不再是入仕的门路,还有多少人甘于寂寞,一辈子就为了研究几句经文?”
“经学不再是入仕的门路?”荀或脸色大变。
“虽然不能说断绝,但肯定不是主流。”唐夫人拿起一块凉糕,咬了一小口,有滋有味的品着。“除了到郡县学校作教师,读经的出路的确不多。况且读经的人大多迂腐,好臧否是非,却不擅理事,在仕途上本就不如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