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局长……”韩香月沉默片刻忽然道,“俞先生不是不信任你,他有他的顾虑和苦衷。”
“我知道。”
“英法不行了,上海接下来不知道会怎样,你也要为自己考虑一下后路。”
“不说我了……”祝南疆轻咳一声打断她,“俞先生自己什么打算?他不跟你们一起走。”
“我劝过他,但他说等年后看情况再走。”
“看什么情况?”
“眼下交通不便,趁手头的船还能用先帮……”
“人是运不光的!而且这种事也不需要他老爷子亲力亲为,关键时候保命要紧。”
“能运多少算多少吧……”韩香月叹了口气,“家里现在很缺人手,冯管家又提前去重庆了,有些事情俞先生不在的确是不好办。”
这时候又有一名穿深灰色大衣的女子拨开人群飞奔过来,将一个包袱塞到韩香月手中:“韩小姐,我不走了!”
“小姐!?”
“妈妈……”始终闷声不吭站在一旁的男孩突然开口。
女子蹲下身去按住他的肩膀:“小耘,到重庆之后听韩阿姨的话,妈妈爸爸过阵子就来找你们。”
“妈妈……”男孩的声音里带了哭腔,伸出一只手抓着她的袖子不放。
祝南疆这才反应过来对方是俞善锟的女儿俞葆琪。
“小姐,你不能留下!俞先生关照我带你和……”
俞葆琪示意她不要说了,而后又扭头将男孩搂进怀里道:“别哭,小耘……你已经是哥哥了,你忘记答应妈妈的话了吗?”
“没有忘,我会……会照顾好弟弟……”
“而且华道长不是说了吗,你会一生顺遂,和平安康……华道长算命最准了,不会有事的,你平安爸爸妈妈也会平安。”
祝南疆低头看着两个女人一个小孩头碰头挤在脚边,顿时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干嘛。无所事事地抽掉一根烟,他扔掉烟头对俞葆琪道:“俞小姐,我好心劝你一句,你要是不想让俞先生操心就赶紧走,世道不太平,你一个女人留下来也没什么用。”
俞葆琪起身看了他一眼。因为光线昏暗,外加平时与祝南疆素无交集,一时间也没认出他是谁,只道是前来送行的韩香月或者父亲的朋友。
“谢谢你的好意,我是没什么用,但我的父亲和丈夫需要我。”
.
俞葆琪最后还是没有上船。
目送俞家的货船离港之后祝南疆钻进货仓休息。又过了大概半个多钟头,从台湾来的走私船悄然入港,因为不是正经船只所以只能停留二十来分钟。
船刚一靠岸,码头上等着的工人便聚拢到货仓门口搬货,一人一大包地排队上了栈桥,其中就混了些以此为掩护手提包裹往船上溜的“偷渡客”。
急着离沪又搞不到船票的人多数会采用这样的法子,船和码头方面只要收了好处就不会为难他们,有时候反倒比正经货船还要安全一些。
祝南疆躲在货仓门口的阴影里,远远看见温长岭与另几名长衫男子前后上了栈桥。
这一晚上格外的安宁,没有抓捕,没有搜查,甚至没有一点多余的喧哗。几人迅速穿过栈桥,后方还有七八名“偷渡客”,所有人都在静默中前行,生怕晚一秒船就要开走。
温长岭在登船之前忽然停下脚步往码头方向望过来,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祝南疆举起胳膊朝他挥了挥,也不知道对方有没有看到。
两分钟后船启程离岸,男人的影子越来越小,逐渐没入黑暗中。
祝南疆还在挥手,直到胳膊酸得举不动了才缓缓放下按在胸前——那里贴身夹着温长岭留给他的照片。
那天回家之后他才发现照片背后还用墨水笔写了两个人的名字,字迹有些潦草,但是怪好看的。
哥哥,再见了。
原谅我不能跟你一起走。
你说人民会给我公正的审判,可我不信人民,你说你会为我辩护,可我不忍心让你为这样的我辩护。我身上背负的太重了,不只人命,还有很多别的东西,我没有办法带着它们跟你在一起,更没有勇气坚持到审判降临的那一天。
你让我抛下一切跟你去重庆,可我还有瞎子,有那么多跟着我出生入死的兄弟。你经常说我什么都不懂,他们跟着什么都不懂的我,所以更加不懂。是我让他们做汉奸,让他们伤天害理,他们犯下的罪也要算到我头上。
这样的我,你还愿意为我辩护吗?即使愿意,你辩护得了吗?
我怕失去你,如果拥有过后注定要失去,那我宁愿停留在即将拥有你的这一刻。你呢,哥哥?如果你知道终有一天要送我上刑场,你会不会后悔曾经信誓旦旦地告诉我一切都会好起来?
我怎么忍心让你后悔呢?我怎么忍心……让你跟冰冷的骨灰过日子呢?如果没有我,你会和某个女人寻常地相爱,寻常地共度余生,不是吗?
你说你会来找我,你没有食言。
我一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