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渚说到这里,忍不住抬头瞥了盛流玉一眼。
小长明鸟半垂着眼,端着盏冷掉的茶,手腕看起来比纯粹的釉还要白,比没有温度的瓷还要冷,他说:“然后呢?”
周渚道:“您才出生时,竟耳不能闻,眼不能视,竟会如此。现在想想,也许是您生于混沌,便于天神教诲。”
也许,盛流玉本来是该从小聆听天神教诲的。可惜的是,越灵诞子后,盛百云终于被放出祭坛,但已无力回天。为了泄愤,将蛋丢到了深渊中。或许是运气好,盛流玉没有被饿鬼吞食,只是瞎了眼,聋了耳朵,魔气入体。
但这一切都无所谓了。
所谓希望,所谓愿景,不过是那位天神无法预言一个人的命运,而说下的谎话。
盛流玉的神色沉静,似乎丝毫不为所动,他轻轻地说:“我知道了。”
又挥了挥手,示意所有人都出去。在场的长老,无一不比他年长几百上千岁,他实在很不恭敬,但终究没有人敢多说什么。
他独自待到黄昏。
在这落日余晖,掉漆雕花,衰败山河中,盛流玉看到了自己。
鸟匿于林,人行于世,盛流玉也不过是寻常的一只鸟,在芸芸众生中,显得渺小不堪。
天道之下,皆为蝼蚁。
盛流玉终于相信那封不知由来的信,他想起从前做过的梦。
那个声音冷酷地嘲讽他,又似乎是怜悯。
“你的人生不会有比现在更好的时候了。”
那时候没有当真。
谢长明去魔界的时候,对他说“大雪封山,我来寻你回家”,说“不要后悔”,亲吻他的时候,盛流玉觉得说那一天做的是梦,他可能也会相信。
可是现在再让盛流玉回想,抽出脊骨的痛都算不上什么了。
天道找不到谢长明,只能算到他的生死。谢长明是个普通的凡人,在未吃那枚果子前,不会修仙,无法叩问道心。吃了那枚果子后,不会再受天道管辖。他命中注定要吃那枚果子,命中注定要为一个人而死。在万万人中,天道选中最亲近的神鸟,当作寻找谢长明的指南针。
原来去往谢长明的命运才是恶兆,对他,对谢长明都是。
一切不明朗终将明朗,一切晦暗都会更暗,悬而未决的命运终将落下。雨会下,风不会停,鸟不能乘风而上,只会被吹走,跌倒,被夺走最珍贵的宝物。
盛流玉没有好的命运,没有好的时候了。
过去的那些快乐像一捧很细的沙,知道的真相越多,握得越紧,消失得越快,最后只剩一小点在掌心了。
什么都没有了。
盛流玉不想失去这些,但他宁愿松开手,放任这些细沙流光。
小长明鸟也有必须要保护的人,他会为谢长明做到不可能的事。
第161章 左眼
两百年前的事,无论是崔令颐还是长老,知道的不过是冰山一角,其余的都是盛流玉猜的。
盛流玉问的最后一个人是盛百云。
他与盛百云很久没有见面。盛百云不喜欢他,讨厌他,盛流玉感觉得到,他不是那种会强求别人喜欢的性格,谁不喜欢他就不喜欢好了,他不在乎。那么喜欢谢长明的时候,盛流玉也没想过改变自己,讨谢长明喜欢。
因为他要谢长明喜欢的是真正的自己,如果不是,那喜欢就不是真的。
现在想想,盛百云做的也并无错处,他死了妻子,孩子也不是他想要的。
盛流玉同他谈完那些旧事,推门出来。
他只觉得疲惫。
从台阶上走下来时,盛流玉没留心,一脚踩空,险些跌下来,幸好扶住了一旁的栏杆。许久未修缮的木头朽了半截,扬起的飞尘沾上盛流玉雪白的袍子,簪子也顺着头发滑落,摔在地上,很清脆的一声。
在此之前,失明的十多年里,盛流玉从未有过如此狼狈的时候。
邹行吃了一惊,连忙走过来,想要扶住盛流玉。
盛流玉朝他轻轻摆了摆手,慢慢低下身,拾起簪子,一点一点擦干净。
邹行还在他身侧。
盛流玉立在那,忽然道:“这些天,你替我做了很多事。”
邹行的行为举止都很规矩,只是说:“为殿下做了些小事。”
盛流玉点了下头,扔给他一个小瓷瓶,里面不知道装了什么。
邹行似乎意识到那是什么,张嘴,很含糊地问:“殿下的意思是……”
是长明鸟的血。
盛流玉颔首,他看着邹行,有好一会:“你的母亲希望你能平安,你希望自己能出人头地。”
盛流玉是出生就没有母亲的鸟,他不知道母亲怀着那枚蛋是什么感觉,但生下他就会死,母亲应该只有痛苦,对死的恐惧,对生的不舍。
长明鸟是以血脉维系的族群,靠的是天神当年创造第一只长明鸟时恩赐的血。
两只长明鸟,死掉一只,另一只才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