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组成了你的生活?”一个声音问道。
那声音很快被轰鸣的火车摇动声淹没。周围响起了嘈杂的谈话和高笑,混合的难闻气味钻入他的鼻尖。蒲风春睁开眼。
蒲雨夏睡在最角落,含着指尖,满脸通红,似乎是冻的。旁边嘉好的座位被占了。那个瘦小的男人把行李连带蒲风春一起挤了进去。
嘉好刚从厕所回来,气势汹汹地冲过去,把手上的水甩了男人一脸:“女人小孩的座位你也抢?”那男人怀孕的老婆就坐在走廊另边,好说了没两句,两个女人便争执了起来。嘉好是绝不认输的,何况她现在心情差到了极致。那男人木头似的坐了会,在争吵中自顾自去了舱尾抽烟。
前头不远,一个七八岁的男孩正在地上撒泼打滚,尖利的哭声刺满了整个车厢,却没一个上去管。
真丢人。他安静地坐着,望着窗外单调的风光。他讨厌这样乱糟糟的地方。然而,即便他变得那样小,身上的衣服还是那套违和的装束。他的脸则白得均匀,像被墙粉刷过。是她画的第一张。
但周围的人没表现出丝毫的惊讶。
他们看不见。蒲风春总结。
回到这里,有什么意图?
“在你眼里,这些是什么?”那个声音又问。
肮脏,混乱,低俗……他遮住半张脸,微微一笑:“生活本身。”
像嘉好不大喜欢他,他也不大喜欢嘉好。
对面的女人被嘉好粗鲁地扯着头发,骤然大哭,连声叫她消失的老公,怎么也叫不着,狼狈之中,把一旁杯子里的水泼了过去。嘉好眼疾手快地一挡,只溅着了几滴,剩下的全湿在女人的肚子上。女人彻底败了。
嘉好心情极好地坐了回来。那头男人终于回来,嘉好斜眼一瞟,一脚用力踩在他的鞋上。
她是个叫人得罪不起的女人。无论多小的事也要耿耿于怀,直到对方付出了让她满意的代价。
但他们是母子。尽管横竖都看对方的行事不顺眼,还是要凑合在一起生活。
下了火车,嘉好背着行李,抱着蒲雨夏走在前面,叮嘱他:“你跟快一点。”
出了火车站,走了没多远,嘉裕就连同几个人,不知从哪冲了上来。他在首,一巴掌打偏了嘉好的脸,一侧立刻发红。不等她反抗,几个人一起拥上去把人就要拖走。
她挣扎几下未果,顺嘴就咬上了最近一个人的手。他高叫着叫人拉开。一片混乱后,他们还是很快将人带了回去。
“你更讨厌哪一方?”陌生的声音再次发问。
有什么不同?只是一个人无法反抗很多人集结的力量,弱小无法反抗强大。在这泥沼般的环境里,除非意外逃离,否则每个人最终都会深陷其中。他们并不一定是自己心心念念地想要成为那样——只是人基因里的天性,还有环境的逼迫和塑造。
他被嘉裕抱在怀里,说:“我不讨厌他们。”嘉好是他的母亲,嘉裕为他细心考虑过、做过很多事,那里还有教过他钓鱼的小外公,小叔叔……他们都是他的亲戚,都曾予他恩惠。站在他自己的角度,去讨厌任何人,就是去辜负他们曾真心为他付出的一切。
“我不讨厌任何人。”他说。
“包括你自己?”
他沉默了会,笑开:“好吧,我知道了。你想听实话。”他说,“我不讨厌任何人,但偶尔会厌烦自己的无能。”总有这样的时刻,看见自己重要的东西被夺走,在意的人被伤害,但自己却无能为力,什么也改变不了。
“我只是讨厌普遍的人性。”颠簸中,他说,“无论是看他们还是看我自己。作为人的卑劣无一刻消失。无论多伟大的家伙都会有他低劣的某一瞬间……”
“凡是人的作为,都总令我失望。”活人尤甚。
并不是从一开始就如此。好像是日积月累的失望堆积了起来,突然某天发生了质变。
他问:“这一局,你想让我做什么?”
那声音没有答话。
时间往前迈进。
“这块肉不错,”嘉好站在肉摊前,翻动着一块切好的,“金哥,留给我啊。”
叫金哥的摊主到她面前低声:“你等会迟点来,动静小点。”
“怎么?”嘉好漫不经心,打算溜达到别再看看。
“……上次给你留了几根尾巴,我老婆骂了我一个礼拜。”金哥半苦脸,“私房钱全给掏出来了。你知道那几天我怎么过的吗?”
蒲风春手里拎着两袋菜,睁着眼抬头看着。那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小、小好,”面前皮肤黝黑的男人涨红着脸,递出一袋玉米,“我家种的,你回去尝尝。”
嘉好翻了个白眼:“不爱吃。”
“嘉好,”瘦猴似的男人收着工具,“你那窗给你修好了啊。”
嘉好在一旁磕着瓜子,皮吐了一地:“哦,”她眼瞧着男人自己收拾好东西,什么也不付,就转头回屋,“谢谢啊。”
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