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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向全能的天主,承认我思、言、行为上的过失。我罪,我罪,我的重罪。为此,恳请终身童贞圣母玛利亚、天使、圣人,为我祈求上主、我的天主,求祢垂怜。撒旦幻化膏腴财宝引诱我犯下过失,古蛇幻化利剑长矛逼迫我步入歧途,我的心灵日日在油锅中煎熬,我将如实吐露我所犯之罪的一切,不求每晚入梦的安眠,旦求天主的谅解与宽恕。阿门*。
1903年的暮秋我在阿莱西亚分教堂待够第五个年头,初到这座小小的海港城镇我也曾满怀热忱,长达近两千日夜的工作消磨去我的热心。阿莱西亚港口并非人人安居乐业的福址,它镶嵌在以罪恶与混乱闻名于世的灰叶地区边陲,据说,在1900年更早以前这片地域全无规则,单由如豺狼成群的恶徒主导,仿佛盘踞于海礁的巨大章鱼,港口不过是它吐墨流毒的疮疤口器。19世纪末灰叶地下城的国王将周围地块拧作一体,并确定新的秩序,大大小小的圣母教堂受资助建立,作为无主omega的庇护所——至于目的是帮助这些可怜人,还是避免区内暗娼泛滥以至性病横行,便不得而知。即使如此,这里的枪击、凶杀、盗窃、劫掠依旧频频发生,我的双眼目睹过太多无辜之人呻吟抽搐着流尽血液,我的双耳倾听过太多受难之人掩面哭泣着诉说不公,长久,心痛无力已成常态,只在每日晨祷诚念圣经,转眼便一头扎进无穷无尽有关教堂开支的忧愁中去。
他的出现是个意外。一个秋风萧瑟的傍晚,暮雨在碳紫色天际斜斜交织,潮湿空气裹着泥瓦与牛粪的腥臊,我撑伞出门,在弥撒礼来临前置办物资。阿莱西亚海港的栈道久未修缮,石砖坂道像倒剐去叁两鳞片的鱼皮,大大小小的凹陷积蓄泥浆,一脚踩下去给裤腿与方口布鞋溅满污点。推着车子转过街口时我听到隐约呼喊,被绵密雨声打湿成鳞粉尽褪的孱弱蝴蝶,太阳底下无新鲜事,当街劫掠欺辱在这片文明秩序的荒原并不罕见。窄巷里叁四个人围住一个蜷缩在地的影子,粗暴的拳脚与猥亵的摸索陆续落下,像狼群围猎羔羊。我心下恻隐,踌躇片刻最终过去借巡逻队的名号呵退了歹徒,被围殴的人猫儿一样柔弱无助地蜷缩成团,披裹一层破脏的粗麻斗篷,底下的衣服被撕扯散乱,露出青紫交加的瘀痕与红肿发炎的细碎伤口,全身包括面部被泥浆染污,让我只大概判断出他是个成年不久的omega男孩。被我扶起时他已经晕厥,泪水在污脏脸颊冲出斑驳渍块,体温烫得惊人,似是发着高烧。我把他放进推车,快步回到教堂,港口附近没有像样的医生,只有我略微懂些医术,我喂这昏迷的男孩兑着清水喝了些退烧药,又麻烦修女们替他清洗换衣。
那孩子身上脏得厉害,不知在外流浪了多久,清洗的浴水换了四五次,从棕褐泥水冲成夹杂血丝的锈红再稀释渐清,像雕琢开包裹在矿层中的原石晶体,展露出一副让我们为之惊讶的模样。男孩生得漂亮过分,一种落在这混乱荒蛮的边陲之地叫人不安的美貌,污浊打结的头发洗净后一派迦南美地蜂蜜流奶的纯金,紧闭眼睫下的青黑与嘴唇的皲裂,与其说破坏了这颗熠熠生辉的宝石,不如说更添一份类似破窗效应的脆弱感,柔韧漂亮的肉体与乳白光滑的皮肤一看便知由富裕生活雕琢而出,淤青和发炎红肿的伤口是近期新增。修女们面面相觑,目光都惊讶得仿佛看见了在湖心漂泊死去的奥菲利亚,只是这男孩肉眼可见没有奥菲利亚公主那般纯洁,他两颗小巧粉嫩的乳头被穿了孔,缀上昂贵精美的血钻挂饰,下腹和后颈腺体之上各自纹着一半细蛇缠绕玫瑰的纹身,反倒像个淫乱风情的异国舞姬。老修女用干枯指头抚过他胸口两片薄韧肌理间浅浅的胸沟,与脐下微鼓的小腹,说他大概还怀有身孕——也不知那些歹徒粗暴的行径是否伤了胎儿。他是什么人?失去伴侣的寡O,地下场合的高级娼妓,还是权贵豢养的宠物?孤身一人怀着孕流落至此,像小说里才能读到带点情色感的悬疑桥段,浪漫离奇得几乎不真实了。
只是——天父的慈爱、基督的圣宠、圣神的恩赐与我们同在,天主在天受光荣,主爱的人在世享平安*。无论这孩子是什么身份,在此都将受到天主一视同仁的包容宽恕。修女们为他擦干身体换上纯白宽松的唱诗班制服,安置到一个小小的空房间里,期间他一直高烧昏迷,又似乎被梦魇纠缠,纯金眼睫下不断涌出眼泪,就着斑驳泪痕用烧焦的嗓音嘶哑呜咽,胡乱吐着梦话,偶尔中箭般身体应激痉挛地弓起,眼下翻出濒死的混沌。老修女用清水浸泡过的棉布给他擦拭滚汗,爱怜地抚摸他的脸颊,捻着玫瑰念珠与十字架为他祷告,后来他不再呼喊,在床铺深处蜷缩成团,脊背弯曲四肢收拢在身前护住柔软腹部,一个婴儿尚在母体羊水中的自我保护姿态——让我们都不免觉得难过,他自己看上去还是个孩子,却已经要孕育另一个小小的生命。前半夜他高烧不退,烧糊涂了似的口中不停哀求,不知是向着抓住他的噩梦还是其他更深更庞大的恐惧。那时候青霉素还是昂贵珍稀的药品,教堂里没有储备,吃下最简单的退烧药之后只能听天由命,好在临近天亮他的体温逐渐正常,喂着喝进牛奶泡煮的麦片粥也不再呕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