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清楚闻风不是好人,他自己也不是。无论闻风还是方休,他都没有资格指责对方。
二人静默片刻,方休又开口:“陆续,你对我师兄动心吗?”
陆续未有半分迟疑,脱口而出:“当然……”
“不对。”方休一口否决,“你并未对他动心。”
“你感念他的救命之恩,崇拜他的高深境界。你对他心怀感激,盲目尊崇,但这并非爱。”
清润嗓音淡漠一笑:“那又如何?感激,崇敬或是情动,何须一清二楚,泾渭分明?”
他原本就已下定决心,为报似海深恩,此生长伴师尊左右。
如今虽然换了一种身份,心中决意仍旧未变。
他的本心便是留在闻风身边,是徒弟亦或道侣并无任何关系,更无须界限明晰。
方休无力地张了张嘴。
闻风如阴风晦雨一般,无声侵蚀着陆续,让他难以分清自己的本心,明辨自己的处境。
陆续骨子里本就浸染几分偏激,戒心甚重,如此一来更是如履薄冰,不相信任何人,唯独对闻风盲目信任,丝毫不疑。
陆续不信任他,无论他说什么,陆续半个字都不会信。
“陆续,”方休眸中闪着坚毅锋光,做着坚持不懈的最后挣扎,“你不离开,有朝一日一定会后悔今日的选择。”
“你信我这一次,我带你走。”
陆续被闻风骗着许下各种永不离弃的咒誓,很难逃离闻风的五指山。
他也只有拼尽一切,带陆续跑到闻风找不到的地方,用自己的修为护住他,才能让他免受自身毒誓的侵害。
清冷声调昭显着不胜其烦的淡漠:“我不可能后悔和师尊在一起。”
闻风是他的师尊,他的道侣,是他心中神明。
能和闻风结发朝与暮,执手度清平,他甘之如饴。
“师叔,”他敷衍抬手一礼,“若无别的事,恕我先行一步。”
一阵山风呼啸而过,飘逸身影消失于群峰之巅,唯有长叹,在缥缈云山间回荡不息。
***
陆续回了尘风殿,刚走到流水廊桥边,一道颀长身影立于花树之下,明灭光影在俊朗脸上投下一层晦暗斑驳。
“师弟,”秦时神色自若,淡然一问,“此刻可有空闲?我们聊会?”
刚和方休聊了一场莫名其妙的天,没想到又遇秦时。
陆续默叹一声,心中不情不愿,表面心思不显地扬嘴点头。
二人一同信步华林之下,秦时道:“师弟,你早已听师叔和星炎魔君他们说过,陵源峰的由来。”
“森罗剑派本是魔修门派,后来一位师祖和乾天宗的某位前辈相爱,才改投道门。”
陆续点点头。
“陵源峰虽为道修门派,太玄真经和森罗剑法,皆为源远流长的魔门道统。森罗剑法阴诈诡谲,心性坦荡之人难以领悟,这一点并不会因森罗剑派改投道门而有任何改变。”
“师弟,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清艳双眸静默看了对方一眼,再次点头。
光明磊落的正人君子难以领会招式阴狠毒辣,诡谲多变的森罗剑法。能有所大成的,只能是心术不正之辈。
因此无论身在魔门还是道门,森罗剑的传人,代代都是心怀险恶的绝世大魔。
往常方休不以为耻地说起森罗剑派没一个好人的时候,秦时总是在一旁淡笑不语。
他本人是个不折不扣的伪君子,又是晚辈,自然极有分寸地明白,自己不宜随意置喙师祖们的对错是非。
这一回,是陆续第一次听到师兄亲口承认,森罗剑派没有好人,师兄自己是个道貌岸然的虚伪小人。
而欲说还休的言外之意——他师承闻风,他的师尊是比他还要阴险狡诈的伪君子。
秦时在委婉含蓄地明示,闻风并非好人。
“我曾经以为,”秦时不以为意地自嘲一笑,“我在你心里与众不同。你对我展露的笑意,和对别人不一样。”
“虽然后来察觉,这只是我一厢情愿的误会,但我心早已沉溺于你,无可自拔。”
陆续脚步霎然一顿,侧头仔细审视对方。
秦时坦然一笑,和他对视。
他曾经深信不疑地以为,师兄是个对师尊心存非分之想的逆徒,打算用诡计暗害师尊,令他修为丧失之后,再将人据为己有。
而他数次阻扰了师兄的阴谋,对方早就起了杀心。
可自从得知闻风的本性之后,他恍然发觉,秦时师从闻风,二人无论道行还是品性,一脉相承。
寰天道君曾说过,闻风见到少年时的秦时,毫无犹豫当场收他为徒,恐怕不仅因为看出秦时天资旷世,更因为二人神态神似。
闻风一眼就看出,他二人性格相仿,秦时正适合当森罗剑派的传人。
事实证明他没看错,他们的确臭味相投,物以类聚如藤倚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