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时构写遗书的时候也有这种感觉,往身边一看,父母早已不在,朋友也因四年牢狱而走得七七八八,家里的司机、阿姨都是他出狱之后重新雇的,以前的管家早就搬去外地,他想留一封遗书都不知道该留给谁。他的前半生一直在赚钱,然而到了要离开的时候,才发现他最不留恋的也是钱。
所以他在遗书里说,不必找他,他要去见一个他喜欢的人。
写下最后这几个字的时候,久时构才觉得心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解脱。
不管他能不能找到伍庭,至少他试过了。
路无论行不行得通,他都试过了。
“伍庭,如果有一天你把我杀了,那就换我就在黄泉畔奈何桥头等你,我们一起走。”久时构握紧了这个人的手,不让他从自己手里离开,“遇到你,真是我辈子最幸运的事。”
不不,不是!
是他伍庭有幸遇到了久时构。
甚至在前一秒,伍庭还在想怎么让久时构重回他自己的时代,可是现在他舍不得,这个人放弃他在另一个尘世的财富地位乃至生命,朝他奔过来,他怎么可以再一次将人送走?!
伍庭将久时构按在怀里,像锢住此生最看重的宝贝,竭尽全力抱住他,“阿久,对不起……”
“我爱你,陛下。”久时构闭上眼睛,暮色落在他脸侧,像浮起的金光。
*
虞烟兮听说茶园有人来访时,只以为是普通前来买茶的客人。然而当伍孚冲进来,气喘吁吁对她说来的人是伍庭时,她突然跌回了椅子,脸色霎时灰白,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她赶到茶山上时,暮色浓得像一杯泡过头的陈茶。
彼时伍庭怀里还抱着久时构,他闭着眼睛,并没有看到虞烟兮走近。
“萤之……”她的声音就像被砂纸磨过,粗砺得厉害。
伍庭缓缓睁开眼睛,他看到了站在夕阳中的这个女人,但他没有立刻认出来。他的母后早在五年前便去世了,这个女人给他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好像很熟悉,又让人觉得恍惚。
久时构回过身,略有局促地擦干眼泪,“夫人。”
伍庭这才被一声‘夫人’召回思绪,纵使离上次见面已过去了十多年,但他终于还是想起来了,“母后?”
虞烟兮上前抱住伍庭,“萤之,你回来了。”
为什么母后没有死?为什么她会出现在云雾茶园?为什么她会和久时构站在一起?好多的问题突然涌上来,伍庭询问般地看向久时构,可久时构却站在一边,默默看着他们。
久时构一直以为伍孚是他要找的人,现在看来并不是。虞夫人让自己称他为小殿下,这是建立在虞烟兮误以为久时构是受人之托前来教导伍孚的基础上,所以虞夫人原本要请到茶园的先生是谁?
而伍孚到底是什么人,他为什么会是小殿下?
为什么他会和虞夫人住在云雾茶园?
为什么自从自己来到云雾茶园之后,虞夫人从来不允许他们离开茶园半步?
她在防着什么?抑或是,她在藏着什么?
五年前她又是出于什么原因要诈死呢?
久时构心底浮现出一个猜想,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
难道说,伍孚就是历史上夺了伍庭帝位的人?
伍孚是伍成帝留下的孩子?!
那么,虞烟兮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呢?
甘棠说过,安定十八年虞夫人发动了桃乱,拔除了丘黎所有的桃花。
安定十八年……如果伍庭是打了胜仗回来丘黎,那么岂非今年正是安定十八年?!
一条无形的线将久时构所有的猜想串了起来,他知道了,他明白为什么伍庭无法改写自己的结局了!
他倏然抬头,却见被虞烟兮搂在怀里的伍庭不知何时已闭上了眼睛,往下一看,伍庭双手垂落在夫人两侧,无力地晃着,那俨然是失去了意识!
久时构冲过去,虞烟兮任由他从自己手里夺走伍庭。
她眼里挂满了泪,好像做这件事是受人逼迫一般,她转过身,只留下一个背影在夕阳中。
伍庭躺在久时构怀里,双眸紧闭,久时构扯开伍庭颈侧,只见那里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根细细的银针,久时构二话没说拔了出来,伍庭吃痛地唔了一声,人却没有醒过来。
久时构手掌贴在伍庭脸颊上,另一只手紧紧将他环在怀里。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是你儿子!”
虞烟兮没有回身,“正因他是我儿子,我才要这么做,久先生,你来时花老先生没同你说过么?”
久时构不认识什么花老先生,“说什么?!”
虞烟兮揶揄地笑了声:“天下本就不是他的,是他抢来的。”
在现世的时候,久时构早已将史书上关于伍庭的部分记得滚瓜烂熟,伍庭是为了虞夫人不被伍成帝夺走才发动叛乱,他是逼不得已。
“他是为了你!”久时构头一次冲她发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