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爹, 您要再睡下去, 我就喂您喝药了, 很苦的药。”
“您不会想知道我怎么喂的。”
“对了,今天煜之来看您,他一直问暮春去哪里了, 我说您没事, 但他一直不信,哭得眼睛都红了, 您的同桌,您得自己出面去安抚啊。”
对着昏睡不醒的人,青年又将这些日子的事细无巨细的说了便, 最后以低到不能再低声音,茫然地呢喃了声。
“干爹,你到底什么时候会想起我呢?”
帐篷里,商应秋将帕子泡回热水里,一遍遍拧干,热气熏上郁衍的睫毛,刺得他眼皮跟着颤动了起来。
但商应秋好像爱上了这个无聊的游戏,他用手指轻轻地去碰郁衍的睫毛。
浅尝,多次。
终于,他鼓起勇气,从睫毛碰到唇角。
低头的瞬间,郁衍紧闭的眼眶里闪动的微光化作泪水滑下,很快一颗又一颗,越涌越急,就被融化的冬雪。
醒来的这天,离幽冥府被破已经过去足足三日。
余晖从海面照射过来,海面上粼粼通红一片,十几艘大船停靠在岸边,身着各路门派衣服的弟子正将幽冥府众人押送下船。这只由武林盟联合魔盟、六扇门诸派组成的队伍就驻扎在海岸边的空地上,原先被困的三百童男童女已经全数接回,就近安顿在附近的村民家中。
“照这样说,郁兄体内的不死丹已经不起作用了。”
帐内,顾不得带来华神医为郁衍把脉,看郁衍精气神都恢复得不错,打趣了句:“能返老还童,这可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事啊,郁兄,你现在觉得遗憾吗?”
是的,郁衍也隐约感觉到,体内不死丹的药效正在淡去。
想必以后,他再也不用经历所谓的还童了。
他会跟常人一样经历生老病死,这本是人生常态,有何可遗憾?
“干爹。”大夫离开后,商应秋立刻上前,他温顺地半跪在床边,整个人都要闷进郁衍怀里。
郁衍感到青年脸颊在怀里小幅度的蹭动,像幼兽在寻找长辈的关注,除了人变大了之外,这个动作跟小时候简直一模一样,完全没差。
“应秋,应秋。”郁衍心口被蹭得发软,发疼,他侧脸抵在青年脑袋,低声道:“这十三年,辛苦你了。”
他说话的声量不大不小,但周围突然安静了下来,有一瞬间万籁俱寂的意思。
十三年。
平淡无奇的几个字,组成一句在外人听来摸不着头脑的话,却让商应秋浑身血液就此冻结。
心狂跳起来,血液开始流动,从心脏奔涌上脑,他有太多的话想要问,但此时此刻,被拥抱着的温暖让他脑中空白,几乎忘记了一切。
帐篷里没有一丝的风,然而他的肩头却颤栗起来。
“您的意思,是我理解的那样么?你——想起来了吗?”
黑漆漆的眼瞳里蒙了层雾,湿漉漉,跟小时候一模一样,被这样的眼睛看着,郁衍本来干涸得快要破裂的声音,都一点点湿润开。
“嗯,干爹知道……你很乖,很听话。”
知道你每一天都有很认真地学习、生活。
知道你无论被误会还是被猜疑,都没改初心。
知道你很好地履行了十三年前的承诺。
万事有因果,但郁衍已经分不清对他们来说哪里是因,又哪里是果。
真要说的话,也只能用奇迹来形容吧。
几日后,巫澜在金陵武林盟受审,这些事郁衍几乎都已清楚,不想再浪费时间,听到一半便悄然退席。
他沿议事厅外的台阶拾级而下,路面覆着层薄冰,上次离开金陵时还是深秋,桂花正香,现在却是深冬时节,目光所及之处银白一片,让这个世界显出了几分圆润的可爱,屋瓦、路面、树上都挂满了蓬松的积雪,好像幼兽身上新生出的绒毛,里里外外都很干净。
“干爹,您等等我,我也要出来透气。”商应秋紧随其后。
但他故意踩在郁衍留下的脚印上,用自己的脚印覆盖住原先的,两个人,硬生生走出了一条路。
郁衍果然被逗笑了:“你这是干嘛?”
只听青年一本正经回:“我在将您逃跑的足迹掩盖,这样就没人发现我们走了。”
“……傻瓜。”郁衍笑完,想起一件事。
他听说船队入海后,是因为蛊女通过他体内的子蛊互相有感应,寻找到方向,才顺利突破外围嶼、汐、團、隊、獨、家。的魔鬼海阵,按理说蛊女是立功了,郁衍也没有要追责的意思,但小姑娘就是含含糊糊不说当时放的究竟是什么蛊。
“嗯……就是那种,对着喜欢的人,会让你更加忍不住想亲近对方的蛊虫,您放心,现在已经弄出来了。”
原来如此,但郁衍告诉干儿子,“这样……一点用也没有。”
“嗯?”
“我还是一样想亲近你。”
漫天的雪花在空中永无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