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拍到她的戏份时,孟初常拉着唐仕羽在家试戏。
像是炫耀自己的记忆力,孟初惯于用极快的语速把文字变成泥石流一般的语言,倾倒完就算大功告成。唐仕羽对此没有异议,或者说他从未表露过他的倾向,他像是那个捧哏的,什么都鼓励。
确认孟初把她那部分台词背熟了,唐仕羽才开始一句接一句地把对手戏的台词往孟初脸上砸,枪林弹雨。
等到孟初对答如流,唐仕羽又慢下来,变成楚王、变成侍女、变成另一个妃子,在语言中加入属于他们的动作和神态,加上或迟缓或游移的语气,他的表演时常会让孟初忘记还有台词这回事,说出口的几乎是角色自行生产的下意识的反驳。
最后唐仕羽和那些与她对戏的角色一起消失了,他只拿了一个黑框框站在她面前,告诉她这里是镜头,脸部特写,让她说话,复现她的表情,如果镜头拓展到上半身,就教她手臂如何动作。
这样的训练让孟初再度进组时完全消了怯意。
之前遇上卢野还是玩玩的心态,有点不知天高地厚的意味,再加上散兵游勇,身边的人也都在敷衍了事,她没有感到多少压力,词不多,戏份也少,可以说过了一段休闲日子。
现在自然不同了。只要看看身上穿的这件衣裳,增加的妆发时长,多出一倍的工作人员和个个眼熟的老头配角,孟初就能感觉到金钱正以秒为单位在肆意燃烧。
年前去参加期末考试的同学回来了大半,只不过角色都比原先的降了一级,但因为制作上的变更,大家反而愿意认真做了。
五湖四海的人聚在一起,各司其职,共同完成某一件事,本身就有它的魔力。置身其间,孟初之前完全没有的,对表演的敬畏之心从石头缝里蹦了出来,福至心灵,每天都把自己累到不想卸妆。
有时候抬头看见天空,她会想原来这就是唐仕羽的世界啊,她原本以为蔷薇注定多刺的。
要是让唐仕羽说,他该说他也经历了不少挫折。至少在刚入行的时候,并没有人手把手地教他怎样过完一个本子,怎样面对每一个镜头,那种局促和无措的感觉他想让孟初一辈子也别有。他希望孟初永远不需要面对一个陌生的世界,并因那个世界的毁坏而受到伤害,这对现在的他来说还不算奢望。
孟初和唐仕羽一个演深宫里的嫔妃,一个演刺客,没有对手戏。改完的剧本隐约暗示了他们是旧相识,至于如何旧,就像电影空镜里弥漫千里的云雾,剧本委婉,拍得更加婉约。
孟初总觉得这改编把原着改成了一个叁流故事,但是呈现在大荧幕上,就多了些考量。演员的表演,摄影师的运镜,她自己的青春年华,都留在了这片子一帧一帧的胶卷上,故事反而没有那么重要了,她的处女作才是于她而言的意义。
孟初梦想自己也能参与一些或许能够永垂不朽的东西,变成铸就艺术品的一员,自己也成为一件艺术品。那样的目的地唐仕羽曾经到达过一次,现在要陪她玩这些小儿科的东西,还不让他爬上床来,孟初隐隐觉得有些愧疚,但是话是她说的,反悔无异于咬断自己的舌头。
其实这几夜她晚上都没有锁门,想推开随时都可以推开的。
她发现唐仕羽进入工作状态之后很是迷人。即使你知道他在扮演着什么角色,他也会在你面前突然变成一团意味不明的湿润的情绪,不止是眼睛,不止是脸部肌肉,是他整个人,那是他教不给她,她也学不到的。一晃眼,唐仕羽又变成了光芒万丈的大明星,她快忘记唐僧肉是什么味儿了,如同醉在氧气里,回忆不起来窒息的感觉。
进组一周后,沉清越带着之棠来探班。
那天唐仕羽本来可以不来的,听到风声也就偷偷来了,没让孟初知道。其实哪有什么风声,是之棠前一天晚上给他通风报信,问他迪士尼有没有迪迦奥特曼。
沉清越上了孟初的房车,如果唐仕羽在,那这就是他们共同的房车。“唐仕羽呢?”沉清越往房车深处望了望,问孟初。
“在家补觉呢吧,他昨天拍到半夜了。”
““唔。”沉清越看着孟初走到冰箱那里,拿了一瓶可乐,往脸上冰了冰。接着,那张微微泛红,冒着丝缕般凉气的面颊就靠到他眼前来,柔软的唇在他下巴处蜻蜓点水一样亲了亲,怀里突然有了面团似的重量,他说不出话来了。
“清越,演戏好累啊。”孟初搂着他的脖颈抱怨。
“累么。”沉清越似乎把她当成了未曾谋面的幼年的之棠,拍着她的脊背,仿佛她能在他怀里这样睡着似的。
“其实还好,我适当夸张了一些。好想你啊!”
沉清越发觉孟初有些欲求不满的模样,脸上都不是她言语中的疲累,而是含娇带媚的女孩子的神情。他寻下去就要吻孟初,深吻,吮出她的欲念,一阵敲门声打断了他。
孟初从他怀里跳下去开门,生龙活虎的。
去年刚见面时的衰颓丧气在她身上像退去的潮水,再也寻不到了,只有那副弱柳扶风的骨架还没养到丰腴,也许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