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人传闻:「黑山上有寺名兰若,有鬼狐作祟。行人皆避之。」
时序近秋,书生的身体越发差了,经常咳血;他虽避着我不欲令我知悉,可我鼻子这般灵,岂能闻不见他身上的血腥味。
他在我面前总是装得若无其事的模样,好似什么事都没发生,他依然是从前的他,而我也是原来的我;彷佛一切都没有改变。我仍时常去书生那找他说话吃鸡学画,只是再不跟他玩儿,书生兴许也知道,缠了我几次便没再问。
我知书生对此甚为不满,可我也没法,我怕自己没忍住又吸他精气,况人言:一滴精,十滴血。我不想他再耗费精血。
每当想起姥姥说他过不了今年的话,便觉胸口烦闷,又涩又疼,难不成我也得了什么怪病?倘若书生真成了鬼,他会像小婧一样躲着鬼差,不去投胎转世吗?若他成了妖精,会是人妖还是妖人呢?每想至此,我便觉得头疼。古往今来,草木石兽,皆可成精,先化人形而后修妖,成妖仙或妖魔。偏偏未闻人可修妖,凡人通常修仙或修魔。
话说最近山里来了个道士,把人全赶跑了,姥姥的药还没着落,想起来我就生气。
那道士不知从哪儿来,神神怪怪,倒有几分本事,一见书生便说他妖气缠身、命不久矣;你问我为什么会知道,那时我正和书生下棋玩呢!(赌注是只烤鸡)
未曾想那道士踏进门来便说这屋里妖气冲天,定有妖物作祟,那道士一眼便知我是妖,当场祭起飞剑要将我立毙于此,幸得书生震起棋盘为我挡下那一剑,我才能毫发无伤地溜走。
远远地我还听见那道士气冲冲喊了一句:「道友!岂可放过那妖物!」方知原来书生也是个臭道士!他竟瞒了我这么久,真是个大骗子!
好在小婧走得快没遇上,她最怕道士了,被道法伤着可疼得很。
溜回窝后我欲将此事告诉姥姥,想让姥姥去找臭道士的麻烦,最好将他赶出这山,离得远远的。结果窝里窝外晃了几圈却四处找不着姥姥,我不由有些心慌,想姥姥该不是被那臭道士给收去了吧?
自从知道书生也是个道士后,我思绪乱得很,又是着急又是慌张,满脑子都是不好的念头;一方面担心姥姥、一方面在想书生,想书生为何要骗我、他的目的是什么??然而还没等我理清头绪,姥姥回来了。
我将道士的事讲与姥姥知悉,却掩盖下书生可能也是道士的事,只说他们二人似是旧识。
「姥姥,那道士坏得很,上来便要打杀我,姥姥可有法子对付他?」
姥姥瞟我一眼,说道:「先看看再说。」
之后无论我再怎么缠姥姥,姥姥依然不为所动,只一味潜心修练。我知姥姥有她向来的原则,从不轻易打破,先前央她放过书生已是破了例,遂不再烦她,只心里依旧担心着书生。
我想见他,却又怕真的见着他,他可知他的病是我所害?他会否同话本上演的那般,和臭道士连手「降妖除魔」?
每思及此,脑子里乱糟糟,胸闷得厉害,几乎喘不过气。
小婧走了,我只能同姥姥说,姥姥却只是盯着我深深叹息:
「傻孩子,你这是动了心。」
妖也有心吗?妖的心是什么样的,我从没见过。想来和人心定是截然不同,否则我都这么疼了,坏书生天天呕血却仍是一派澹然无谓的模样,彷佛他吐的血不是他的血。我想他抱抱我,他抱抱我我便觉得好过多了。
即使再怎么疼我都可以忍住。
因着传言,这山里本就少有人烟,现下多了个道士,人烟就更稀少了,连猎夫樵子都少见,我本就为姥姥的药材烦心,如今可好,也不用烦了,因为整座山上只剩书生、道士两个人,我跟姥姥两只妖。我想姥姥既已答应放过书生,定会杀了那臭道士取药,迟早而已的事,遂不再多虑,只打算数着日子待到腊月,却没曾想妖算也不如天算。
在书生身后见到鬼差时,我慌了。我是偷偷去看他的,没让姥姥知悉。自从上回姥姥说我动了心后,她便拘着我不让我四处乱跑,想来是怕我做剖丹之类的傻事。我的妖丹曾经也是阿九的妖丹,莫怪姥姥格外上心。
鬼差是接引死魂进入地府的通道,有时也负责搜捕滞留人间的游魂,通常在将死活物的身旁可见着鬼差。我祸害了不少鸡,加以小婧的事,同鬼差也是老交情了。
鬼差的脸上总是戴着相同的面具,身穿黑衣,大多很少说话,让妖分不清谁是谁。就拿小婧躲了五百年的鬼差来说,既辨不出公母、也认不出是否同一只鬼,时不时便出现在小婧身边,要抓她回地府交差。若非姥姥扣着小婧的骨灰,恐怕小婧早已入轮回投胎去了。
为防有人改命换命,鬼差大多在人死前即将离魂那刻才出现。也不知那臭道士施了什么法术,竟令得鬼差提早显形。
看到鬼差我吓懵了,不小心漏了形迹,被书生发现后我也不躲,直直站在原处。
书生远远瞧着我,许久方道:「你来啦。」
我傻愣愣地回他,「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