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来,文人赠妾都是件雅事。
什么“红粉换良驹”,“佳人酬客卿”......人人都当是佳话,谁关心被换的女子怎么想?左右身契在人家手里,为奴为婢,也就比一个物件儿多了一口气。
道理都懂,轮到自己,才知道一刀捅下来有多痛。
素娥浑身的血都冻成了冰碴,只盼着沉穆时能再说句什么话,把这事儿圆回来。然而他什么话也没有,只悠悠然斟了一杯酒,广袖翩然递到她眼前。
“一杯新酒见故人。去,给蒲公子见个礼。”
素娥的泪都涌到了眼眶,不知怎么又咽了回去。她浑浑噩噩地接过酒杯,浑浑噩噩地走到对面。
她看着眼前的蒲川,蒲川也在看她。
原来她就是表妹,似意外,也不意外。
姑母离家时他年纪尚小,到现在已经记不大清长相了。或许也是这模样吧, 纤袅荏弱,像早春枝头初绽的杏花,看着明丽,一场冷雨下来也就消残了。
没能在丈夫离家时护住小姑子,母亲被父亲怨了一世。那种怨不消明说,就隐在愈见沉郁的眼神里,隐在相对无言的窘境里,隐在晚膳时一声突兀的叹息里。
李氏死的时候才二十叁岁。李隼那时已经与本家闹翻了,他嫌卖妹求荣换来的好日子脏,不屑这么过下去,宁可一无所有地去海上挣命。李氏弥留之际等不到丈夫,辗转了好几天不肯咽气,直熬到油尽灯枯还紧握着儿子的手:“当初是我一念之差......终是,还不清了......”
蒲川当时也不过八九岁,被母亲痛悔的眼神灼伤了,一边哭一边喊:“他一个男人护不住妹妹,怪你有什么用!娘你欠了谁的?你谁也不欠!”
李氏喉头“咯咯”了两声,想说什么被痰堵着没说出来,眼里那点光华终于一点点的熄了下去。
李隼出海两年,等他回来,李氏坟头草都青了。少年蒲川走投无路去码头扛活,凭着一身狠劲儿得了蒲家老爷蒲万的青眼,认做契子——契子契子,盘活了是颗棋子,用坏了便是弃子。不亏。
蒲氏在唐宋时就是泉州有名的海商,海禁后势力虽有衰弱,在泉州还是只手遮天。李隼也是有血气的,为了要回儿子,连烧了蒲家几处码头,几次交手,倒和蒲万打出了真交情。最后儿子没要回来,还把自己折进去了,蒲家见不得人的买卖大多都是他暗中经手,最后又挑唆着蒲万牵通京里的商路。
年轻时的憾事成了李隼的心魔,为了把踩过他的人踩到泥里,他的手段偏颇得吓人。
自来没有谁对不起谁,过不去的,都是自己心里一道坎儿。
蒲川端起酒杯,所有的心事都沉在心底,看着也是光风霁月朗朗少年。
“表妹!”
才叫得一声,就见纤弱少女素手一翻,一杯杏花春汩汩洒在了面前。
“听得舅父过世,素娥无以为祭,唯有一杯薄酒聊表心意。”
眼前的女孩儿低拢着眉,她确实生得好,肌肤白若生宣,眉眼楚楚若画,本来素极淡极的一张脸,因了眼尾一痕胭脂红,便多了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风流韵致,若有似无的撩人。
只怕是纸糊灯笼美人扇,好看不经用。
蒲川漫不经心的想,就见素娥一抬眸,笑得疏离孤清。
“然则素娥亦想问公子,亲长已逝,外姓之别,何以言归?”表哥也未叫一声。
她竟是不愿意!
蒲川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
也是,跟着尚书大人,想必已经养大了心。
素娥又抬手拢了拢鬓发,到底是大家出身,存心要搭架子,举手投足都透着矜骄。
“听得父亲提过,舅父有意结亲。公子言辞闪烁,素娥不得不问,公子所求,是为前盟?”
蒲川眉角一跳,不想她竟这般大胆!当着众人的面,竟以妻位将他的军。
要知道婚姻之事,闺秀连听也是听不得的,便是听见了也要装糊涂,她竟大剌剌拿出来说。更遑论她如今身份,连奴籍都未出。
结亲的事,蒲川是知道的,那也不过是父亲的一厢情愿,当年一点憾事,李隼恨不得拿全家去填。可惜饵料不够,张贺不肯松口。
这时节,他自然是知道也只能做不知道了。
“家父不曾提及......”
杏花般娇嫩的女孩儿,冷笑起来竟也寒如霜雪:“公子好不奇怪,既要来认亲,又怕人讹你!把我接去了,是打算养在偏院呢,还是发嫁呢?好叫公子晓得,我便是我家大人养的一条狗,只怕你那院子也装不下!”
“素娥。”
不过是这么淡淡的一声,刚才还伶牙俐齿的小姑娘霍然就收了声。她梗着脖子不回头,眼尾却越发红了。蒲川离得近,看到了她眼底那点可疑的晶亮,细碎而明澈,像摔碎了的天上星。
“让你敬一杯酒,哪来这许多话。”
沉穆时春风沐雨般地一笑,端起酒杯,敬的却是郓国公:“婢子无状,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