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糊的视线 奇特的头痛)
嘘,嘘——亲爱的,别这么惊讶。
这里是我家。
想起来了吗?昨晚是您送我回来的。您说女孩子这么晚打车不安全,想到那偏远郊外的房子里只有我一个人住,您的爱心就难以忍受。但是您理解我,我孤独一人住在四周荒芜的屋子里全是因为我需要安静的环境创作——您喜欢我送您的那些小画,不是吗?(笑)多亏它们,您才高看我一眼。
您出生良好,受过优质的教育,欣赏优秀的人,对庸人看似彬彬有礼实质上却不屑一顾。您说,人生的意义是创造价值。哦,浪漫的理想主义者。老实说,我觉得这肤浅得有些好笑。但不管怎样,我喜欢您,也喜欢您的傲慢与天真。
谢谢您愿意送我回家。
我们一起吃了我做的芋泥蛋糕。一个人住就得什么都会干。事实上我还会制作很多东西。以后您会知道的。——昨天我们聊得很高兴,您说您喜欢梵高,喜欢高更、马蒂斯,并称赞我大胆的笔触和极富想象力的用色。您认为色彩是魔术与梦幻的力量,使人想入非非陷入幻觉……我很想说您谬赞了,但您眉眼间的神采让我不忍打断。
很晚了。我想留您住一晚,毕竟我的房间还有很多。但您执意要回去。所以……
请原谅,我为您冲煮咖啡本来是希望您开车时能精神些,但一想到让您离开我——离开我,一个人在寒冷的夜里孤独地行驶,就像独自从黑暗里诞生,或是长眠。您纯然的孤独的意象刻在我心上,让我觉得即将失去——我不敢想。不敢想。我真难过。以至于心神恍惚。
待回过神来,我发现自己用光了这个月的镇定剂和安眠药。
您知道,我需要这些,您读过我的用药史,上面写得很明白。——味道还不太坏,是吗?能让您睡个好觉。对您这样体格的男人来说,应该是不会有什么副作用的。
如果您现在觉得手脚无力,舌头发麻,那只是药剂的残余,很快就会褪去。请放心。
绑架您?不不不,您怎么会这么想。我——我只是想让您休息一晚上。
或许不止一个夜晚。
我变得贪心了。我希望您永远留下来。我们可以聊艺术,聊文学和哲学,聊——随便什么都成。聊聊您自己吧,我想听。
为什么扭过头不看我呢?累了吗?您要相信我对您绝无恶意。我给您垫个枕头吧,这样您好抬头看一看……
(窸窸窣窣)
这是您的画像,在您睡觉的时候全挂上了,十六张,还差一点点就可以铺满所有的墙壁——我们相识的半个月里,我每天为您画一张,在想您而失眠的夜晚多画了一张。
喜欢吗?您的衣服是干葡萄的紫,皮肤是朱砂的红,眉毛是铁矿石的银白,眼睛是海胆的黄,牙齿是灏气的蓝,嘴唇是草蛇的绿。
(沉闷碰撞声)
啊!摔疼了没有?我想您现在还不适合行动。您的脸色这样差。请睡一觉吧。您需要休息,我们的时间有很多……
(细碎低语 陷入黑暗)
*
您还是不肯吃东西吗?(叹气)
请不要赌气啦。
不,我真的不是为了钱。您知道我的画还算小有名气。我不缺钱,我甚至不需要为了钱画画。
事实上,在认识您之后我再也画不出别的。您占据了我的心。
我这么做纯粹是出于对您的喜爱。您如此美丽……
您干嘛要否认呢。就因为您是男人,觉得美丽这个词不妥吗。美是所有能引起情绪、引起惊讶而感到舒服的事物。没有性别,没有年龄,没有禁忌。
对您的惊讶是完全不由自己的,如同潮汐受天体的指引,富于变化而永不消失。
我当然知道您不完美,我一清二楚。您的那些坏脾气,自大,虚荣,目中无人,一般性的冷漠,与我如出一辙。在我身上罪无可赦的毛病,而在您身上却是可爱的。
是的,我也曾怀疑我对您的爱是否一时兴起的激情。
那时我饱受牙疼的折磨而失眠,头疼耳鸣低血压,暴躁难耐。您钻开了我的牙冠,去除腐坏的
牙髓,将探针刺入根管并杀死神经。
世界的晃动停止了。
您的虹膜边缘透着光,看起来是半透明的。
很美。
这美使我在回家之后仍感到一种甜蜜的惆怅,一种依恋的哀愁。疼痛与酸楚被奇异的悸动取代。我在想用尘土制造的亚当是否也是在感受过抽髓断骨捏筋的痛苦之后才感受到生命。我的心如此狭隘,您取走一点什么就得填补上什么。
于是您出现在我的画布上。之后的每一天,我都试图描绘您。我想拥有您——我想永恒地拥有您。我明白自己爱上了您。
爱您让我觉得孤独。您让我变成了宇宙的孤儿。
这空虚只有您才能填补。
您明白吗?
(长久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