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去和亲的公主叫什么名字?”
燕回当晚翻墙摸到谢溶溶窗前,不期然扑了个空。他白天一直在街上晃荡四处寻摸好吃的好玩的,生怕断了一日供养,谢溶溶那扇牺牲了他一只手,好不容易开了一条缝的窗又给合上了。
谢宝林在听到英公主叁个字时便走了神,燕回喊他几声,就见他神色怪异地看过来,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英公主出降是永徽二十七年,沉青璞春闱得意,被先帝委以重任侍辇出塞。”
他扫过龙椅上的小皇帝,后者得了示意,连腰杆也直了几分,煞有其事地挥手说道,“那就等燕表兄和峻表兄回来再议,退朝。”
谢宝林嗤笑,“溶溶就溶溶,谢二小姐,你说得不别扭,我听得耳生,”他比燕回矮了半头,硬是抬手压下他的脖颈往外走,“溶溶和她娘去外祖家小住,我一人闲得发慌,你来陪我下棋。”
沉之邈攥紧拳头,一字一句道,“清河县主,刘娉。”
燕回也不避他,叁两句话说清,倒是在等他的见解。
燕回歪着脖子还想问更多,“何时、何时能回来?”
刘峥目不斜视,张口依旧是冻死人的调调,他身上有种与生俱来的骄矜,是随时随地都能令人退避叁舍的疏离。和那位患得患失的真龙天子站在一起,刘峥哪怕没穿龙袍,也能让人见了他膝盖发软拜叁拜。
信是苗子清写来的,大略阐明朝中近日的僵局,又说齐世子刘峻明日抵京,问他何时回去。
刘峥突然扭过头,把他还没来得及藏起来的屈辱不甘看在眼里,沉之邈第一次凑近观察他,竟从那双深不见底的黑曜石中捕捉到了一丝笑意,
他越看心越凉,苗子清被他留在金陵有事传话没事看家,心想可别趁他满大街搜罗这些小玩意儿的时候谢溶溶真被送到兖州去了。
他倒是一脸坦然,“只知道在龙兴寺附近,宁太爷盛名远扬,我一路问过去就能找到。”
谢宝林咂摸嘴,“说不准喽,她阿爷喜欢溶姐儿,多留她住上一年半载也不是没可能……”燕回顺势矮身从他魔爪下逃脱,急匆匆地要往外走。
“不是还有两人么?”刘峥早已习惯成焦点,他有一张美得十分凌厉的脸,白面红唇黑眼珠,每一样都生得极致。这种女气的长相很容易让人误以为他相由心生,也是个粉气十足的贵公子。
谢宝林觉得好笑,他还没怎么见过一个大男人为了这点小事魂不守舍,叫住他,“你就这么跑过去,认识路么?”
他望向燕回的眼睛,不知想从那双异于汉人的金眸中看到什么答案。
红的紫的人潮从两侧退成一条交织的巨蟒,沉之邈撑着膝盖踉跄起身,被一只指骨分明有力的手架住腋窝抬起半边身子,凑近了能看见白如玉的皮肤下绽起的青筋。
谢宝林哟了声,“还真小瞧你了。骗你的,过两日就回来了。”见他脚步不动,还是存了想跟过去的心思,推搡他往书房去,边走边道,“你大半夜的私闯民宅,跑到人家姑娘门口鬼鬼祟祟,不陪我下棋,就抓你去见官。”
燕回哑然,他被谢宝林拖着一只袖子,硬是按在棋桌前,那只老狐狸在灯下笑得蔫坏,“下赢了,放你去找她。”
“沉侍郎放心,会让你如愿的。”
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只有沉之邈安静地跪在大殿中央,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谢宝林把它放在桌上,戳戳那胖鼓鼓的肚子,“溶溶从小被她娘
燕回被抓了个正着,也只尴尬了一下,片刻便恢复如常,起身掸掸灰,冲他规规矩矩行礼,“谢大人,我是来看谢二小姐的。”
良久,他垂下头扫视着惨烈的战局,像一只抽了筋的虾,缩在宽大的外衣里佝偻着背,“枉读圣贤书,空作纸上谈。你且去金陵一趟,等溶溶回来,我把东西给她。”
一只手在他肩上拍了两拍,回头正对上谢宝林冲他促黠一笑,“燕公子,黑灯瞎火的,您蹲这儿找钱呢?”
即使忽略他几乎要捏碎棋子的手劲,燕回也没法自欺欺人这是句夸赞。好在下人很快来敲门,说是有封给燕公子的信,家里没人便暂放在谢家保管。
谢宝林双眼布满血丝,笑得意味深长,“不错,后生可畏。”
燕回一愣,见他伸出手,意识到谢氏夫妇怕是早就发现端倪,一直没忍戳破罢了。他双手奉上藏在袖子里的一枚不倒翁,木头雕成葫芦形状,用各色颜料漆点,黏上两片白毛胡子,正是个怒目冲冠的小老头。
他半蹲在地上猫着腰,眯起一只眼睛自上而下往门缝里看,他眼珠虽然是金色的,可夜里也不会发光,屋里没点灯,看啥都是乌漆嘛黑。
第二日一早,燕回在棋桌上与谢宝林厮杀一宿,憋着一股气把他杀得片甲不留,等白日熹光照亮黑白纵横的棋盘,也照醒了他混沌的脑子。
谢宝林抻着脖子,口中吩咐下人去准备早饭,心思放在信上,要看不看的模样。他虽被狼狈地踢出局,可事关朝政,怎么也掩盖不了骨子为人臣者的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