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笙一下一下敲着桌子,叹道:“本以为就撑不下去了,没想到转机就送到眼前了。”
正如俞笙所说,俞家兄弟几人快支撑不下去了,学成归乡的俞笙,见到的不是少时疼爱他的几位父亲叔叔,是安于享乐的母亲与她新纳的夫侍、还有被夫侍虐待的四弟、和不知生父的五弟,从前殷实温馨的家变得破败空荡,成日里应付一个又一个上门要债的债主,虽卖了祖宅,可也填不上俞母捅的窟窿,没了祖宅,俞母可不愿住在小小一方茅庐里,带着新纳的夫侍,又向镇上放债的人借了五百两银票,连夜跑了。
三年,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卖过字画,做过货郎、船夫,所幸跟先生学过一些岐h医术,又懂得辨识草药,就以卖草药为生。入深山、上悬崖、爬峭壁,顶着风雨、踏着泥泞,再苦再难也过来了。到大哥俞杨回乡时,家中债务已还了半数,俞杨的归来到底让俞笙轻松了不少,俞漠也已长大成人,日子也在慢慢变好。
可叹世事无常,俞漠那般样貌,鲜少去镇上替哥哥贩卖野物,可也免不了被人惦记上,渝州一富商带夫侍回乡访亲,瞧见野物新鲜,停了马车亲自挑选,一瞥这卖野物的少年,顿感惊艳,派人几番打听过后,寻了媒人就上门提亲来了,且不说那富商大了俞漠两倍有余,家中更是夫侍成群,俞笙也不愿委屈弟弟,便回绝了媒人。
那富商派人提了几次亲无果,还想纠缠,不料渝州家中有急事,留下夫侍就回了渝州,夫侍平常人家出生,颇有几分颜色,甚得富商喜爱,缠得富商陪他回家探亲,意在炫耀,哪知这才刚落脚,富商就瞧上了他人,自己地位眼看着就不保了,趁着富商回渝州,派了贴身小厮过来打探,一瞧俞漠,果然非凡。
富贵人家出来的夫侍,颇有手段,三个月的风平浪静,直到俞漠被人抬回来时,俞笙才觉小看了那富商夫侍,俞漠是以偷窃罪被打瘸了腿。
县中常有大户向他们采买野味,一老主顾订了二十只野兔、三十只锦j,恰逢俞杨进山打猎,俞笙炮制草药脱不开身,因是老主顾,俞笙就让俞漠送去了,哪知就被定成偷窃,问起俞漠,俞漠也不知那银票怎么进了自己的衣袋里。
俞笙是罪了解四弟性子的,最贫困潦倒的时候,小漠捡到一包碎银,也坚持物归原主,在他自己最饥饿的时候,也愿意将自己仅剩的吃食分给老人和孩童。
偷窃一事是暴风雨的前奏,麻烦接踵而来,摊子被混混砸了,药草无人敢收,同意按期还款的债主频繁上门要债了,开始俞笙好生应付,渐渐地也心烦起来,近期那富商夫侍终于放了话,限他们月底离开望乡另寻去处,可这债未还完,若是走了,按大宁律例,逃债者一经抓获,按欠债金额多少处罚。
六七百两银子,足以降为贱民,成为奴隶或者小倌,若是没有渭玉此行,俞杨早就拎着刀杀进那小人的府里了。
看见俞杨反复地削一支木箭,俞笙提醒:“大哥,再削这箭就要断了!”
“我们这样,岂不是占人便宜?”
俞笙放下茶杯:“不过时事弄人,都是欲避风雨之人,互帮互助而已,我们兄弟的情况,也不瞒人,明日我去谈谈,若是不成,也是命!”
俞笙一大早坐上了接渭玉入县城的马车,也不进马车与渭玉同坐,到坐在驾车的仆役身边,一路闲聊,倒也将顾府的情况摸清了,知顾府处事正派,才对顾轻多了几分满意。
顾轻就住在棉县一等的客栈里,自是b不得京中平常客栈,但胜在干净整齐,客栈的厨子倒做得一手地道的柳州菜,顾轻自小由外祖母外祖父带大,外祖母偏爱柳州菜,顾轻跟外祖父喜吃京都菜,二老仙逝后,家中做柳州菜的厨子也就遣散了,如今再吃着柳州菜,才觉怀念。
顾轻一早叫了厨子备下渭玉爱吃的菜肴,捧了本书就在雅间等着渭玉,饭菜刚摆上桌,渭玉领着俞笙就到了,顾轻倒不知俞笙会来,连叫人加了碗筷。
顾轻也知俞家老二才是当家做主的人,随渭玉来定是渭玉将事告知了他,只觉于此事上,渭玉未免有些c之过急,难免让俞家几个兄弟觉得唐突。
顾轻与俞笙闲聊了一番,对俞笙印象倒大有改观,从不近人情的兄长到才学、见识、心智过人的谦谦君子,一时倒起了爱才之心:“俞郎君可思量仔细,但凡夫妻一方在朝为官,另一方不可入仕,郎君之才,埋没岂不可惜?”
俞笙回答:“本就出身乡野,志不在朝野。”此话叫顾轻暗松了一口气,若与俞家结亲,那俞家大郎气势骇人,俞家四郎身有腿疾又阴郁不讨喜,恐难得双亲喜欢,于待人接物上,也b不过老辣的俞笙。
顾轻顺势提起结亲一事,俞笙坦言兄弟几人如今所遇困境,顾轻一听,心下轻松不少,双方都有难处,倒似一个公平的买卖一般。
正想着与俞笙细谈一番,外头仆役就敲了门,仆役通报了一声,等顾轻准了,才将渝州沈刺史家的小厮领进来。
那小厮一身粗棉冬衣,见了顾轻,弯腰行礼,递上一封书信后道:“刺史郎请侍郎速速前往渝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