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刚行驶了多远就立刻停了下来。
宁馨坐在车里平复心情,面无表情的模样让司机无法猜透她的想法,当下也不敢询问,车子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静之中,唯有雨声噼里啪啦打在车窗上,蜿蜒出交错复杂的痕迹。
外边的世界在渐大的雨势中变成了灰蒙蒙一片,天地之间似乎只剩下同一种颜色。
宁馨想起了很多年前,也是在这样雾蒙蒙的天气里,她和陆洲行走在西南市县乡间小路上,路是很窄的泥路,还没铺上水泥,车子开不进来,四周是苍翠葱茏的茶园,早春时节茶叶正好,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没有城市的喧嚣,没有高楼大厦和车水马龙,这是她第一次走在这样的乡间小路上,心怀忐忑和期待,陆洲面容一如既往冷肃,却怕她穿着高跟鞋摔倒,皱着眉挽住了她的手腕,揽过她手头大部分大包小包,仅仅是一次主动的靠近就让她眉开眼笑,心中漾开甜意。
这条路看起来很长很长,她以为两人要互相搀扶着走很久很久,却没想到美好的时光总是那么短暂,还未等她反应过来他就已经松开了她的手。
宁馨愣愣地站在原地,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看到了站在小路尽头的两位老人。
他们脸上镌刻着的痕迹和她想象的全然不同,那种因为日复一日劳作而留下的沧桑感和她手里提着的价值几十万的鞋子包包是如此格格不入。
他们脸上的笑容十分朴实,带着一点点卑微的讨好的意味,眉眼间依稀可见陆洲的模样,却似乎是处在两个不同世界的人,唯一的联系只有体内看不见的血液。
在来到这里之前,宁馨在脑海中演练过很多次“见家长”的场景。她既忐忑又期待,一连几天都没怎么睡好,最后她安慰自己,她家里条件好,长得也好看,就是性子不怎么好,是减分项,在老人面前需要收敛收敛,如果她表现得乖巧可爱一些,露出甜甜的笑容,主动帮他们收拾家务,谁能不喜欢这样一个儿媳妇呢?
这些设想都在现实面前变成了一堆无用的泡沫,几人寒暄了几句就陷入了一片尴尬的沉静之中。
她在那个不知名的村庄度过了难挨的一晚上,家务活是不可能立刻熟练上手的,打碎了几个碗,切菜时笨手笨脚差点切到手,菜里多放了些盐,烧糊了一道菜,最后还是陆洲眼疾手快才避免厨房被烧的命运。
餐桌上,听到老人数落陆洲不该浪费钱买那么多补品,让他赶紧把这些东西退了,言语中尽是责备之意,她忍不住说:“伯母刚做完手术,吃些补品身体也好得快。”才结束了这个话题。
他们对她近乎小心翼翼的讨好,让宁馨觉得这次“见家长”变得索然无味,那些精心准备的名牌包包鞋子,也权当不值几个钱的普通礼品送出去了,收到礼物的两位老人表现得很开心,夸赞她礼物选得好,实用又有心意。
但他们真的开心吗?宁馨不知道,就像那道芹菜肉丝明明炒糊了,他们却依然没有表示难吃,餐桌上依然乐呵呵的,就像是没有不开心情绪。结婚十年,宁馨未曾知晓两位老人对她真实的态度。
他们不是爱慕虚荣的人,她和陆洲在一起那么多年,每次从上海递回去多少贵重礼物,两位老人都只是挑选了其中一两样,另外的都原封不动退回了,客客气气得就像是两家人。
他们的生活依然简朴,多少次拒绝夫妻俩搬来上海的请求,守着贫瘠山区的一亩三分地种茶叶,定期卖给前来收购的茶贩,时令到了会给他们捎来当季新茶,在电话里告诉他们生活安好,身体健康,请勿牵挂。
他们喜欢孩子,更期待唯一的儿子能给他们含饴弄孙的机会,却很少直接对宁馨表示这样的念头,似乎不想给她施加太大的压力,每次别人问起都是哈哈大笑着说:“缘分到了就来了,不急不急。”
他们也坚决禁止那些乱七八糟的亲戚过来攀亲带故打秋风,陆洲从一穷二白坐到宁氏一把手的位置,在很多人眼里就是“飞上枝头做凤凰”,一人得道j犬升天,却很少有人知道,宁氏人虽多,遍布全球职工将近十万,里边却没有一个人是陆洲的亲故。
有一回,有人绕过陆洲直接求到宁馨跟前,宁馨看了简历觉得还可以,就给了一个内推资格。不知道是此人能力强大,还是她这个内推威力强大,总之,最终这个人还是在各色海归博士、清北博士中脱颖而出杀到了最后一环,本以为已经十拿九稳,却在终面时直接被陆洲pass。
此次事件成为集团上下的年度八卦,不少人猜测夫妻俩是不是出现了什么分歧,或是陆驸马想要就此削弱宁公主的实权,宁氏是不是要变天。宁馨听了满头黑线,她这边能有什么关系,本就是卖他人情结果最后锅还甩到了她身上?
都说婚姻是两个家庭的联姻,然而宁馨和陆洲的婚姻,似乎就是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宁馨这边人口简单,到她这代只剩她一个合法继承人,陆洲那边则是在家庭核心成员的共同努力下,让陆洲成为这场婚姻的唯一支点。
所以宁馨上辈子在临终之时才会潇洒地在离婚协议书上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