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盱吃痛,却一言不发。谷底的风声渐渐弱了,阳光撕破黑云,而紧靠着石壁的他,却只能感觉到背后透骨的凉意。沉默许久,他终于低低地笑了,那笑声嘶哑,却透着几分穷途末路的疯狂,他缓缓抬头,看向眼睛泛红的栖洲,笑道:“我需要做什么吗?以我安家当年的声势,多少人求着告着巴结着,我说一声要我安家后辈一马当先,就有多少人抢着为我鞍前马后的伺候着,你真以为我需要做什么吗?”
他说的一点也没错。以安家的声势,只要他安盱打个招呼,甚至连招呼都不必,只是一个眼神,一个表情,便会有大把巴结者蜂拥而至,恨不能伏低做小,只求能得他青眼。当年的巡按司是这样,保不齐还有更多的人,也是这样。
恍惚间,栖洲好像回到几百年前,那时他看着汹涌的银天池水,听着辞年与安文显争辩,不过几句话,却终于还是落的不痛快。那时,一个围观劝阻的准神官拉住辞年,只简简单单的叹息一句——“神终究也是人变的。”
人的天资,人的能力,连修仙化形,都要化作人的模样。
他们所羡慕的一切,人生来就有,他们修仙问道,也是在铆足了劲头去适应人的规则。可几百年来,除了逆着天命救过一次师父,他和辞年,哪里谈不上安分守己,又有哪里有悖于世间情理呢?人要与你讲理,你便必须讲理;你要与人论道,他便说这是天命。
天命啊……栖洲忽然笑出了声。他捡起安盱的剑,将它甩到了那人跟前。
安盱拄着剑,缓缓站了起来,他怒极反笑,道:“你当我今日下来是做什么的?你以为回了上仙界后,会有你好果子吃么?你别忘了,我可是来捉拿你这逆臣的!这道让你回去领罚的旨,可是帝君亲自下的!”
栖洲听完,并无任何波动,反倒定定地看着他,许久才道:“所以呢?”
他这个反应,倒是出乎安盱的意料,但安大人倒是沉着的很,他一抹额上的灰泥,笑道:“你若还想保住你上仙界的神官之位,便老老实实束手就擒,你殴打我安家晚辈在先,伤我在后……加之今日的阻挡天雷,种种罪责……”
栖洲也跟着笑了,又问了一句:“所以呢?”
安盱道:“你莫不是个痴呆?所以?所以你最好给我客气着点,我安家……”
栖洲冷道:“你安家若是还有过去的盛势,会让你在这长安城郊的山林里,被我打成这幅狼狈不堪的模样么?没了信徒的神官,就没有法力的支持。你再如何虚张声势,也是无用。”
他忽然转头,看向了一旁的安文显:“就算编了再多的谎言,欺上瞒下,戕害无辜,到最后你又能换来什么?你真当这天下苍生都蒙了眼睛,看不出哪座庙更灵光么?”
安盱果然再次暴怒起来,他吼道:“你给我住口!谁告诉你的安家势衰?我在这上仙界里,有多少拥趸,又有多高的地位,尔等鼠辈……尔等鼠辈!”他挣扎着起身,忍着淌血的伤口,再次冲栖洲扑来,而这一次,拦着他的不是栖洲,而是一直守在旁边的安文显。
他拦,并不是站在身后,也不是立于身旁,而是一个闪身,挡在了安盱和栖洲的中间。
安盱一愣,勃然大怒:“你干什么?!”
安文显道:“前辈,已经够了,安家不该用这种法子东山再起!”
安盱怒道:“什么东山再起!安家何时需要东山再起了?!你从哪听来的胡话,别人说也就罢了,连你也跟着来?!我安家到底造了什么孽,会培养出你这等不中用的后生!”
“我早就知道了!根本不需要任何人说给我听!”安文显再也没了平日里对前辈毕恭毕敬的模样,他皱着眉,凄然道,“我以前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安家许多前辈都费尽心力换得飞升,却还一定要我这个身在储仙台的晚辈夺得第一。这个第一,既不意味着飞升的次序,也不意味地位的高低,为何一定要对我一而再再而三的逼迫,一定要我这个……要我这个天资不足的,不成器的晚辈,来争夺这第一的名额……”
他从未承认过自己的天资低人一等。可如今,即便磕磕巴巴,这话也还是从他嘴里说出来了。承认自己技不如人,需要付出多大的勇气。
“当我到了上仙界,我才终于明白,为什么当年的你们,那么迫切的需要我来得到这个第一。”安文显继续道,“安家的颓势,并非从今日才开始。我还在凤麟阁时,帮前辈们处理杂事,前辈们很是照顾我,将手头所有的信徒祈愿都交给了我,可我每日花在处理祈愿上的时间,都比不上栖洲的一半!”
“这难道是我天赋异禀吗?明明是因为轮到我手上的祈愿,也只有人家的一半!在那时,安家就已经需要一个天才,而偏偏正好是我赶上了这个‘天才’的身份,我必须要更加努力,我必须拿着这个第一,以一骑绝尘的姿态拔得头筹,证明给所有人看,我安家并不是衰落,我安家还值得这么多的信徒!”
“你在胡说什么!”安盱难以置信,“这么多年,安家给你的照顾,给你的便利……”
安文显打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