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萦一路昏昏沉沉,几个抬眼间,周遭景色一变再变,嗅着大哥的气息,倒也不觉沿途道路崎岖。惘然的心渐渐安定,在一场漫长的昏睡之后,她在自己熟悉的床褥上醒来。屋外正淅淅沥沥下着雨,潮湿的气息蔓延进卧房,阴寒的感觉让解萦不耐地缩了缩身子,她微微扬起头,张望大哥的身影。嘈杂雨声里隐约传来一些声响,是君不封在柴房忙碌,解萦颓然瘫下身来,幽幽叹了一口气。家里还是往日气息,并没有因她的失踪而有所改变,自作主张的逃亡成了睡梦间隙的浮光掠影,一时之间竟分辨不出当下的目之所及是真是假。君不封的脚步声渐渐逼近,解萦仍在恍惚,看清大哥脸上疲倦的风尘之色,方才知道那些琐碎的记忆,都是真。
君不封在床上放了一张小小的红木方桌,从柴房进进出出,很快为解萦摆了一桌饭菜。解萦裹着棉被盘在床上,巴巴看着眼前的佳肴,却不动作。君不封瞟了她一眼,登时心领神会,他盘腿坐到解萦身边,端起一碗熬到发白的猪骨汤,舀了一勺吹到温热,才一勺一勺送入解萦口中。
熬过了最初的孕吐期,解萦的胃口不似前段时日那般不堪,温热的猪骨汤滋润了这几日被亏待的胃,解萦越喝兴致越高。为了照拂她的身体,君不封特意将饭菜做的清淡,也正巧对了解萦的胃口,精神难能焕发的解萦像个逃荒的难民,只顾低着头胡吃海喝,直至吃饱喝足才意识到,盘子里的菜肴已经所剩无几。因为太过饥饿,她竟然忘记了操劳半天的大哥也在同样嗷嗷待哺。解萦脸色顿时涨的通红,又挤不出一句话,希望君不封对此窘境发表一番高谈阔论,替她解围。可君不封像是根本没意识到解萦做了什么,反而兴致勃勃地就着饭桌上的杯盘狼藉埋头苦吃起来,见大哥如此,解萦也不好堂而皇之地检讨自己,只得一个人暗暗生闷气。
君不封心里虽然被解萦风卷残云的豪迈吓个不轻,面上依然平淡如水,他最知解萦的脾性,也不点出她适才的无心之错,只是往日解萦见他如此,定会揣度他的心思,可小孕妇酒足饭饱就思睡,剩菜残羹没盯多久就开始打盹,很快趴在桌上睡得人事不知。君不封将小桌连同剩菜剩饭一并轻轻挪走,给睡得香甜的解萦重新铺好被褥,又担心天气转凉,向解萦体内渡了一些真气,才小心翼翼将这一桌杯盘狼藉分次带回柴房清洗。
晏宁同他说解萦怀孕这件事时,他的心里没什么实感。当时整个人的思绪都被他同解萦的痴缠所牵动,小生命的存在感十分稀薄。背着解萦往家走,也只觉天地肃静,世间徒余他们二人隔江相望。可解萦不自觉的贪食,让他开始深深意识到,在这个由他亲手抚养长大的小姑娘身体里,有另一个生命在悄然孕育。他自幼失怙,亲缘观本就淡薄,与解萦长久以来的相依为命,更让他笃定世间自己唯有这一个至亲。凭空而来血脉相连的小小生命在茁壮生长,唯一的至亲只会日渐枯萎。生与死的尖锐冲撞,千疮百孔的一颗心,又起波澜。
解萦的失而复得,让他很难不生出几丝劫后余生的庆幸,过往与如今的记忆整合,他经过漫长山路的思索,彻底神魂归位。对解萦的憎恨与埋怨不可能磨灭,但他们也只能止步于此,生死面前,情爱的痴缠显得无力而渺小,再纠结过往,已经毫无意义。
不是自己要主动离开她,而是他已经无可逆转的要失去她。也许一年,也许半载,她的离开是一个既定的日期。她在他身边多待一天,他就多一天的欢喜,如今他所能为她做的一切,就是快快乐乐地送走她。
他从柴房回到卧房,蹲在解萦身边,轻轻摩挲她的脸颊,仍是冰凉。他已经快要忘记那个还健康狠毒的小女人身上的火热气息,如今的女孩,身体像死人一样冰冷。手指穿过她的黑发,他恍惚想起解萦缝得针脚拙劣的香包,那里藏着当时彼此的心意,如今香包不见踪影,解萦一度如瀑的长发,也稀疏成了枯草。
接解萦回来的路上,他千次万次地告诫自己,要收敛他的伤悲,不让她看出任何端倪。可最终,他没能负担得起这疼痛的威压。越是看着眼前惨淡的现状,越是痛恨如今现实的荒谬,也许不死不休才是他们的必然结局,两人之间,没有人能全身而退,他到底没能,护得了她周全。
给解萦捻了捻被角,他不住低声自语:“要是在你最开始表述心意的时候,大哥答应你就好了。这样,也不会生出这些负担来。”他顿了顿,声音愈发哽咽,“丫头,是大哥害了你。”
他轻手轻脚走去屋外,雨后天空放晴,太阳也重新露出了它的踪迹,这份照耀来的太过奢侈,君不封忍不住抬起手,遮住这耀眼的光。此刻他是那么想回到那段不见天日的岁月里,那时虽然活着没有任何期盼,似乎也有那么一份永不离分的永恒在。
晏宁每日晌午都会来替解萦诊脉,本来想着她与君不封摊牌后会使身体更破败不堪,不想竟是君不封消瘦了些,解萦反而实打实的圆润起来。把精气神不大足的君不封叫到一旁打探消息,得知这丫头片子回家后的生活标准更胜往日,俨然新皇登基,被首席大太监君不封伺候得服服帖帖,酒足饭饱倒头就睡,如此这般不问世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