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嘉芙走出摄影棚的时候,天却下起雨。
男人撑黑伞,大得像朵降落地面的乌云,与他的黑风衣一起溶进夜里,只有搁在唇边的火星烫着,因降雨的气温骤降而逐渐黯红,好像等待她的时候,顺便拿来日落再将它微缩化。
纪嘉芙跑到他怀里时带了一连串鞋跟踩水的吧嗒响声,小腿说不定溅了泥浆,回去会被先塞进浴室了,她想。
好像不管多大她都改不掉拿鼻尖蹭他下巴的习惯,感受那些除不去的铁青须根搔到皮肤上沙沙的质感,与潮苦的烟味,他这些年用香水的习惯已变轻许多,她却觉得雨水落地的腥气也盖不住他好闻的气息。
他说,“上车,会被拍。”
纪嘉芙小小地赖了一会儿,钻进车里时还小声嘀咕着,“可是你不也是下车来接我,如果被拍,数量出一本写真集也足够。”
谢深给她系好安全带,奇怪,现在这种小事他却会主动为她做,雨刷器启动将前窗的雨幕割出玻璃切面,他发动车子。
他似乎从来不关心她参与拍摄的内容。
不过纪嘉芙还是会竹筒倒豆般如数讲出来,“有些问题真的不能再讨厌了,大家都默认的公开秘密,不知道到底要问我几次。”车垫里摆了一双软底拖鞋,她拍摄完就会脱掉高跟鞋踩着,现在就毫无女明星形象地瘫在副驾上,边说边用手指去追踪雨水滑落的轨迹。
他明知故问,“比如呢?”
她学着滑稽的采访者口吻,那为了挖料的热络神态倒很能检验她的表演功底,“嘉芙,最近有没有好事与我们透露啊?嘉芙,最近与谢公子还有联系吗?嘉芙,据说下一部作品又要与廖导合作,他作为你熟知多年的伯乐,两人有没有进一步发展的意向呢?”
说最后一个问题时车猛地滑了一下,吓得她小小“呀”了一声,“谢公子作为我的私人司机,车技怎么这么不过关啊?”
“下次和节目组知会一声,删掉这些问题环节。”谢深不去看她甜融如枫糖浆的眼睛,只专心检查路况,倒是很有私人司机的自觉。
纪嘉芙笑得总像狐狸,能看见裙底悄悄往驾驶位搔去的蓬蓬绒尾巴,毛尖儿一点碰碰他的皮肤,“不过今天,我改了个说法。”
“我说,我即将拥有合法同居人了。”
车子“吱嘎”一声刹住。
再这么开下去,发生多大的交通事故也不意外。
谢深少见地脸色错愕,确认节目形式是录播,“你怎么不与我提前商量?”
她脖颈上挂一根极细的链条,碎闪地压在皮肤上,“我说错什么了吗,”摸出藏在衣服里的吊坠,是晶亮一圈的戒指,被她宝贝地放在手心,“前两天给我戴上的时候不还说是订婚礼物吗,怎么,变成儿童节礼物啦?”
谢深盖住她的手,手指上同样有一只银环,牢牢地将他圈住了,就像他扣紧她手指般生成一个个体。
“不是的,你没说错。”
纪嘉芙感受到他的手居然细微地颤抖起来,好像是雨水溅落地面时天地的共振,她反握紧他的手,用那样小小的力量,可要比他上车前掐灭地烟头要烫,“可是,你忘记几年前——”
“不重要的,”她眼睛明亮地像包了一团液态火,能够洞穿外面的深黑潮湿,也软软地烧着他,“这不重要的,谢深。”
“就像几年前,我们被各种难听的话讲了个遍一样,不也没有放开手吗。”
“既然从来没有想过放开手,就不该让它们只在暗地里牵住了呀。”
谢深突然不知道说什么,他现在也确实说不出什么了,因为他又被纪嘉芙贴近了吻住。她舌尖灼烫地撬开他的嘴唇,爱像窗外的雨沥沥地滴下来,骨骼和意识也要化掉,被那种黏稠的玫瑰色打湿无形的尾巴,搔得他,心酸心软,眼睛潮热。
他回忆不起这是不是几年前那个女高中生嘴唇上GA400的味道,事实上他也不想再去确认,因为他已确认,是纪嘉芙,是她。
视频是纪嘉芙去浴室洗澡时发过来的,能够惊动谢瑜亲自给谢深发消息的事还不多,语音条里她的冷静也不再:“你看看,她怎么能就这么不提前说一声便公开?节目组吓得将原片发给我,都不知该不该播出去。”
谢深点开视频。
“谢谢大家关心……事实上,我很幸运,即将拥有一位合法同居人了。”
她对着镜头笑得清淡,恐怕为电影宣传时的笑容都要比这用力,坐得也是姿态放松,即使灯光铺张地打在她身上,她被照成一尊难触的琉璃像。
主持人的表情如他所料的要惊掉下巴,就连镜头之外的工作人员也爆发了嘈杂,摄影棚内陷入小小的混乱,如果经纪人在场,说不定要当场暂停录制。
这是台本上不会提及的内容,主持人只能笑容僵硬地接话,“嘉芙真是给了我们一个好大的惊喜……那,方便透露一下是哪位先生有这么大的荣幸呢?”
“没有变过的,还是他,”她耸耸肩,眼神不见躲闪,“谢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