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是这世上待我最好的人。”小安说,“无论外界对爷有怎样的风言风语,我都不会听信半句。只要爷不赶我走,我会永远跟着爷。”
第一句听着还有几分真心,再加上小安的声音又沉静,听得周亭震了一震,但越往后听,就感觉越不是那么回事——得,小安怕不是当他在替周嘉平打探口风,所以赶紧一表忠心呢?
嗨,别说小安不信任他,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可疑!留洋五年的幼弟,回来都半个月了,也没正经和嫂嫂说过几句话,一开口又问她怎么看自个儿当家的——这,这摆明了是因着她妓子的身份对她不放心,所以前来打探消息了嘛!
周亭不是能言善辩的角儿,心里有一千句一万句顺顺当当能解释自己来意的一二三四,嘴上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憋了半天,只干干地挤出一句:“我不是怀疑你对我大哥……我就是想,想……”
两句话都没说齐整,前半句没说清不是怀疑小安对他大哥怎么了,后半句没说清他到底想干啥,周亭刚到美国还不会洋文时都比不过此刻口拙,他窘得要命,头顶都在发热,悔意更强了——他到底干嘛要多管闲事!
小安兴许是看出了他的困窘,没等他“想”出个结果,便开口了:“十七岁那年,爷从锦华楼把我捞出来,不顾我身份卑贱身子污秽,娶我进门。锦华楼里这么多姐妹,有谁能像我这般寻一个好归宿的?”
她停了一停,又继续说道:“我是个病秧子,一年到头身子不得好,爷不嫌弃,平日里照顾我,还四处寻名医给我看病……我早下定决心,倘若有一日爷真的不要我了,我便去庙里做尼姑,日日夜夜为爷祈福。”
是,他是对你好,可他给你的那些对他来说和给手表上的油没什么两样,他不爱你,他只把你当物件,当宠物,当附属品……他不爱你!这句话在周亭喉咙里翻滚,却冒不出来,一个字儿也冒不出来,他和小安对视,一双杏眼比婴儿还清澈,像什么都不明白,也像什么都明白。
“二爷,爷对我的好,我还不完的。”小安说。
“那你爱他吗?”周亭问。
小安沉默了一小会儿,垂眼盯着自己的膝盖,周亭反倒是平静下来了,厢房里静得听得清呼吸声,暗香悄悄地涌,红白两支梅无声地开。
“我不能。”小安抬起眼来,轻轻笑了,“二爷,这世上,不是每个人都能去爱。”
——
小安回答的不是爱,也不是不爱,而是不能——所以她到底是爱还是不爱?“不是每个人都能去爱”又是什么意思?她是在说周嘉平不是一个能够被爱的对象,还是在说她自己不能去爱周嘉平?周亭想得头疼欲裂,头一回发觉中文竟然如此精妙。
他这几天魂不守舍的样子被周嘉平看在眼里,再一结合前几日兄弟二人的对话,周嘉平琢磨片刻,一拍大腿——这小子定是害相思病了!
嗨,你说这世上还有什么比人心更难测?周亭周嘉平这么心连心的兄弟俩,也照样吃不透对方在想些什么,周亭为了哥哥嫂嫂的夫妻感情操碎心,结果哥哥却以为他是在思慕哪家的小姐!
这日天高云清,碰上个难得的爽利天气,周嘉平又适逢得闲,便带着小安,拉了周亭去公园散心。说是散心,实则想从他口中撬出究竟是哪家小姐这么有福气——居然能入小阿亭的眼!她必须漂亮,必须聪慧,个头不用太高,但也不能矮,否则站地上跟只拔了一半的萝卜一样,丑煞个人,怎么配得上阿亭!嗯,她最好机敏些,知礼些,像小安这样就很好……也不知道究竟是谁?莫非是白家幺女?那姑娘上次在饭局上对周亭频频递眼色,还把手帕掉他脚边……傻小子,还问他为何冲自己挤眼睛!也不想想那绣花手帕怎么不掉什么李参谋、王先生脚边,偏偏落到你周亭脚边呢!
三人一行沿着公园小路走走停停,周嘉平懒得迂回,看周亭又对着课树发起呆来,便直截了当开口问道:“阿亭,你老实同我讲,你是不是有意中人了?”
周亭本来在看雌雀哺幼,被他这么突如其来一问,吓出一身白毛汗来,寒毛几乎能撑起身上的西装,远看身形都要大出两号,连声否认道:“没有,没有!”
“那你这几日在想些什么?”周嘉平不依不饶,继续追问,“前几日还问我那样的问题……究竟是谁家姑娘?”
周亭像是心里有鬼一样,下意识瞟了一眼小安,她站在周嘉平后一步的位置,还是那副什么也不关心的表情,神色淡淡地,只看着周嘉平,周亭后背热得发痒,嗓门顿时更大了:“真没有!大哥!”
“王小姐?何太太?莫不是白家小小姐吧?”周嘉平摸摸下巴,“真要是她,那倒也不错,我看她对你也有意……”
“大哥!”周亭白净脸蛋烧得通红,央求似的望着周嘉平,眼尾耷拉出阴影,看着可怜巴巴的,周嘉平有一点点心疼,但心里还是好笑更多,正待再说点什么来逗弄他,听见小安不紧不慢地说话了:“白小姐很漂亮。”
小安还是那平平静静的调子,语速又不快,讲话时直视着周亭,她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