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陈幼安见周嘉平没有反应,依然懵懵懂懂地望着她,手上便用了些力气,又重复了一遍:“大夫在厅里候着了。”
周嘉平这才顺着她的力度站了起来,然后又不知自己该做些什么来了,依然垂头望向她,陈幼安在心里叹一声,转头宽慰周亭:“没事的。”
她牵了尚处于崩溃中的周嘉平出房门,本想直接去厅里,念头一转,还是拉着周嘉平去了周亭的房间,让他坐下,说道:“爷,你在这等我,好吗?”
她一直等到周嘉平说好才离开,而后她领了大夫进周亭的房间,周亭不肯让大夫看自己伤处,又支支吾吾不肯说到底是什么伤,李大夫为难地望向陈幼安,陈幼安太阳穴突突直跳,她咬一咬牙,又忍下来,道:“近来天气燥,二爷又少吃蔬果,出恭时那里……那里受了伤,现下只能卧床不起,下人说见了不少血。”
周亭被她的话惊得瞪大了眼——这也太丢人了!她怎么能这么说!
他想开口反驳,试了半天,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最终泄了气,一个字也没说,眉毛耷拉着,嘴角抿得紧紧的,脸倒是涨得通红,难为情的模样倒真像这么一回事,李大夫长长地噢了一声,呵呵地笑了:“我还道多大事呢——二爷不必多虑,你们富贵人家常吃精细食物,这等毛病常见得很!下次再犯不必硬逼自己,找老夫开几味润肠的药便是。”
“现下也不打紧,我给开些伤药。”李大夫补充道,颤巍巍手拿出处方本来,唰唰列出清单来,叮嘱道,“立刻让下人去采办,一日煎服三次。”
“不需要外敷的药吗?”陈幼安问。
“不需要。”
“不需要!”
前一句是李大夫说的,后一句是周亭喊的,陈幼安看了一眼周亭,这么段时间里嘴角第一次露出了点笑意,又很快被她用力抿了回去,依然望着大夫,继续问道:“真的不需要吗?二爷的伤,可能还挺重。”
周亭被她嘴角那点升起来又抹去的笑弄得更是害臊,干脆一转头盯着墙壁,假装自己是个死人,听得李大夫答道:“确实不必,二爷没有发热,精力还算旺盛,想来严重不到哪去,再加之是年轻气盛的青年人,好好休息便是。”
“好,有劳您了。”陈幼安这才放下心来。她领着大夫出门,把药方拿给下人去采办,问药粥准备得如何了,还去问了周亭想不想吃些什么——当然,只能是粥水一类的流食。她安顿好一切,站在走廊里撑着木栏杆待了好半晌,细长十指紧扣红棕栏杆,手腕直发抖,指甲盖发白,骨节也发白,倏地松开了。
她推开房门,周嘉平仍好端端坐着,甚至连姿势都没什么改变,听见她的开门声才抬起头来望过来,陈幼安迎着周嘉平的目光走到他面前,周嘉平的头随着她的靠近逐渐后仰,最后她走到他膝盖前,他仰视着她。
“是我勾引了二爷。”小安说。
“嗯。”周嘉平轻轻地应一声,他的眉毛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速度太快,令人说不出那究竟该是什么表情。
“你跟他走吧,”周嘉平说,“我给你们钱,送你们去你们想去的地方。”
陈幼安抬起手臂,用尽全力抽了他一耳光。
陈幼安一介病弱女子,自然是没有多少力气的,哪怕使尽浑身力气,这一耳光也只是让周嘉平脑袋偏了偏,甚至因为不懂如何发力,都不怎么响亮。
周嘉平却慢慢低下头去,他盯着自己的脚尖,正对着陈幼安的脚尖,他听见她说:“这一巴掌,我是替周亭打的。”
好,打得好。就是不够痛。他想。
“爷,抬起头来。”陈幼安说。
这简直算是古怪了,她用着命令的语气,却仍然喊他爷。周嘉平还是依言抬起头来,他发现陈幼安的眼眶红透了,泪水拼了命地打转,挂得睫毛都要被压弯,却一滴也不落下来,他刚想说别哭,又一耳光抽到他的脸上。
还是不够痛。而且比刚刚更轻了。
周嘉平偏了偏头,依然看着陈幼安,那些积攒太多以至于让陈幼安视线模糊的泪水终于淌了下来,两行水冲刷过瓷白的脸颊,顺着下颚的弧线滴落到他的鞋面,他听见她拖着哭腔说:“这是替我自己。”
嗯。
周嘉平伸手要给她擦眼泪,被小安甩开了,她红着眼睛,咬着牙瞪他,他垂下手来,只得干巴巴地说道:“别哭了。”
小安不理他,手指尖都在发抖,然后手臂又举了起来,第三个耳光又比第二个耳光更轻,她实在是使不出力气了,她疼。
她的手软绵绵地垂下,像露珠压过树叶,她的手压过他的衣襟。周嘉平犹豫要不要握住她,但他还不敢动弹,他只好看着她。
“这是替你。”小安哭着说。
房间里那么那么安静,只剩下了两人的呼吸声,连一丝抽泣的啜音都没有,她死死地咬着嘴唇,只是不断地掉着眼泪,一颗接着一颗,一串跟着一串,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周嘉平,周嘉平几次伸手想给她擦眼泪,都被她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