煦和来的那日,水杏正与宛嘉在一起坐在店堂的沙发上研讨一条裙子的设计图纸。
正值黄梅天,云压得很低,雨一直时断时续下,里外都是一样潮湿闷热。
忽听福顺犹疑地问,“咦,外头的是宋少爷么?”
她们两个一道抬头,黄梅天的潮气重,玻璃门上聚足了水汽,又隔得远,光线暗,只能看到一个模糊轮廓。
他终于推门进来,宛嘉却同时埋了头去,手指有些烦躁似的捻着设计册子的页边。
人进来,却将落雨天的窝涩气也一道带了进来,他们看清了,确是宋煦和,穿件薄衬衣,手上拎了一把伞,进门来,他先把伞拢了,搁到门边的伞架上去,这才向人一笑。
福顺先上前去笑道,“我就猜是宋少爷,果真是你,好长时间没见。”
煦和笑点了头,“听说你们在这处开了店,一直想过来看看,又总有事耽搁,”
时间过去两年多,他的样子并没怎么变,不过褪掉了一些轻浮,给人感觉似乎是沉稳了,却也多了沧桑气。
他走到她们跟前,水杏起了身来微笑,他回了一笑,依然还是唤她,“水杏姐。”
宛嘉仍坐着,并不动,眼光稍微飘忽一下,却还只是接着看草图。
他对牢她,似乎是尽力想要自然些的,结果开出口来还是不够自然,简单两个字 “宛嘉”,又是带了三分的踟蹰。
宛嘉不抬头,只是略点了头,像是敷衍地应了,又好像没应,再隔了一会儿,却忽然说一声,“阿姐,我忽然有一个新念头,我进去把稿子改一下。”这便拿着册子进了里间去。
煦和目视着她进去,又眼睁睁看着那扇门关闭,他就对着那扇闭合的门,像个塑像似一动不动地立着。
几秒时间,却是连福顺都觉察出了尴尬,水杏先回了神来,让他坐,又要去替他倒水,煦和忙制止了她,摆摆手,依然是一笑,“水杏姐,不用忙。我这就走了。”
说完,他道一声,“再会。”便推门走出去。
他走了有一会儿,水杏瞥见他那把孤零零搁在伞架上的伞,她这才发觉他竟是连伞都忘了拿。这时候,外头的雨已下大了,隔了玻璃门看,天地间就像是被一道巨大的瀑布罩住了。χγǔzんаīщǔ②.cōM
这时候,宛嘉从里间出来了,一双眼睛好像哭过似的发着红,她慢慢走到玻璃门前,立在水杏边上,和她一道默看着外头的雨。
宛嘉开了口,那声音完全消减了往日的活泼灵敏,换了个人似的。
她说,“阿姐,我不是怄气。小满将你看得比命还重。他说欢喜我,可我在他心里却远及不上他的自尊。”
水杏看向她,宛嘉却回避似的,低了头,隐忍什么一般抿了嘴唇,再不发一言。
她只有伸了手,轻拍着她的背无声地安慰。
隔天,还是老时间,煦和又来了,许是昨日淋了雨的缘故,面色看起来并不大好。
宛嘉照例闭了门呆在里间。
煦和也没有久留,临要走的时候,却从衣兜里拿出一样东西,笑着吩咐,“麻烦你们交给她。”
那是一件巴掌大小的泥塑,却五脏俱全,连油彩都上好了。是个小姑娘,梳了两条细辫子,穿一条鹅黄的连身裙,怀里抱了一只雪白的猫。
水杏拿进去给宛嘉,她却不接,好像那东西会烫手似的,光只是无声地看,末了却撇了撇嘴说,“真是无聊。阿姐,麻烦你随便找个地方放。”
水杏笑了笑,就把它小心翼翼搁在了置物柜上。
再隔天,煦和还来,又留下一个泥塑,照例还是那小姑娘,这一回却是坐姿的,手里捧着一页书册在看,身上穿的衣服也不一样。
煦和仿佛形成了规律,每天在一样的时间雷打不动地过来,送一个泥塑再走。
并没多久,店堂里几乎每个角落都放满了,连进来的主顾都好奇,免不了总要驻足多看几眼。
不晓得哪一天,宛嘉又将它们都拿了下来,一个一个全摆在了茶几上,这一下,望过去千姿百态的,又是五颜六色,简直壮观极了。
她看着这些泥塑,自言自语说,“怎么会有这样无聊的人。”
隔一会儿,又好像在跟他们解释似的说,“东一个西一个的,都放外头看着乱糟糟的。”
一面说着,却把它们擦抹干净,全都拿到了里间去,搁到一个闲置的柜子里,到底也算给这些流离失所的泥人安置了一个家。
黄梅过去,水杏忽然心血来潮似的,笑拿着一份刊着大世界宣传广告的报纸,提议这礼拜天一道过去玩玩。
三个人在午后出发,还没有走到电车站,远远的,却看小满和煦和站在那里,看样子已是等了一段时间。
福顺惊喜地朝了他们一挥手。
宛嘉不睬煦和,又好像在埋怨他们没把一道去的事情提前告诉她似的,连带着连小满也不睬了,就挽了水杏的胳膊离他们远远地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