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上旬,高三开学了。他们搬去了北侧的教学楼,广场对面就是高大冰冷的铁栅栏。新教室、新宿舍、新食堂,学校把他们所有的活动区域从高一高二的嬉戏喧闹之中隔离出来,开辟成一整片专属于他们的、完全禁闭的孤岛。
教室前后装了两台柜式空调,靠窗的那排座位吹不到风,所以每次跑操结束后,总会有几个贪凉的男生挤过来,七手八脚地把风速调到最大。今天也不例外,自习课铃响后没过多久,周围的空气温度就开始骤然下降。气势磅礴的冷风吹到挂着热汗的皮肤上,一股股寒意直往毛孔里钻。她硬生生熬了片刻,最终还是忍不住从课桌里扯出一件长袖开衫披在身上。
坐在前面的卫楷似乎听到了她穿衣服的响动,放下手里的笔,伸直左臂把空调出风口页片往上翻,顺便把温度调高了几度。
“谢谢。”她抽了张纸巾,轻轻地擤着鼻涕,“听说过几天你就要去全托班了?”
“嗯,”卫楷没有回头,保持着写字的姿势,把后背稍微往她书桌的方向靠了靠,“我妈非说那边的师资力量更好。她朋友的小孩也是在那学的,几次考试进步都很大。”
她之前去过类似的培训机构,知道里面安排的都是名校硕博士毕业、在教研组排名前百分之五的老师,也大概清楚这种小班化管理,甚至一对一辅导的高昂收费。
她转头看了看窗外,压低声音问他,“那你去了以后,还会回来吗?”
“会,月考和期末考都会回来。”
走廊里有一群巡视的值周生走过去,一个个手里拿着小本子,伸长脖子从玻璃窗外面往教室里看。她连忙噤声,拿起笔在草稿纸上胡乱地圈圈画画。
“下课再说吧。”
“嗯。”她应了一声,低头继续做题目。
第五节课下课时还是阴天,但是等到他们吃完中饭以后,太阳就从云层里露出来了。新铺的路面被晒得滚烫,走上去都可以感觉到那丝丝缕缕的热气。太久没有下雨,草花大多萎焉着,东倒西歪地垂在路边。
“其实上不上补习班都无所谓,你的成绩已经很稳了。又在奥林匹克联赛里拿过奖,参加那些985大学的自主招生,录取肯定没问题。”阳光太过刺眼,晃得她头晕目眩,“交大和理工都不远。”
“嗯,我很大可能会出省,选几个邻近的学校。”卫楷好像也觉得光线强烈,抬起胳膊把手掌遮在眉弓的位置上,“也有可能会去江城。”
空气炎热潮湿,周围此起彼伏的蝉鸣声震耳欲聋。这个瞬间,她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要去哪?”
“江城,可能会过去试试。那边有获奖证书就可以直接进面试,上次...”他大步走着,说到一半才发现她没有跟上来。他又往前走了几步,然后停下来,站在那棵巨大的法国梧桐底下向她招手,“其实你也可以去,多一项笔试而已。”
比巴掌还大的叶片密密实实地长在枝条上,茂盛的青绿色把阳光全部挡在外面。
“我不去。”
大概是没有料到她会是这种强硬的态度,她的话音刚落他就愣住了,片刻后才垂下眸子看她,“你们真像,连语气都一模一样。”
“谁?”
“之前在医院的时候,你舅舅也是这个反应。推荐信的事情,他和你说过了吧?”
树丛里的蝉鸣声格外响亮,那些雄知了一刻不停地震动着腹部的发音器,声嘶力竭地大喊大叫。
“没有。反正我不去。”她出了神,目光游离着飘向远处,“我不吃辣。”
卫楷被她逗笑了,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格外好看。他抬起手,似乎是想摸她的脑袋,但他又看了看她的表情,胳膊伸到一半就放下了。
“那个女人的病,后来治好了吗?”
他靠在表面斑驳的树干上,困惑地看了她好一会儿,终于反应过来。
“那个泼妇会有什么病?脑子有病?”他的眉头紧皱,“居然还和你舅舅说要当面道歉,她有向你当面道歉吗?”
她的脑子里白茫茫的,像被雷击过后的短暂休克,两只耳朵嗡嗡地响成一团。
她听见自己开口问他,“她没有精神病吗?”
“说不定还真有,晚上像疯子似的,后来在病房里和我们说话的时候又变得人模狗样。”即使事情已经过去一个月了,但提起那人的时候,他依旧一副厌恶的表情,“你说得没错,当时就应该把她送到第三人民医院去检查一下。”
她没有说话,静静地站在原地。汗水源源不断地从颈窝蔓延到后背上,依稀有风贴着微湿的脸颊快速掠过。
见她不吭声,他也跟着沉默下来。
“不提了,为那种人生气,根本不值得。你呢,以后读大学怎么打算,留在省内吗?”
她张了张嘴,“嗯,越近越好。”
也许是放暑假太久没见面的缘故,他俊朗的眉眼似乎都变得陌生起来,尤其是当他低着头沉默的时候,从某些角度看过去,她几乎认不出是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