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离得再近也无法连成一片陆地。一座孤岛与另一座孤岛的遥遥相望,才是它们长久矗立于海面的秘密。
——戴维·梭罗 《瓦尔登湖》
江浔带她去了很远,从老城区一路坐地铁到了繁华的市中心,两个人的手就这么一直牵着没放。
走出地铁口的时候,天色已暗,头顶的天穹暮色四合,几朵灰蓝的云像船只漂浮在海上,在鳞次栉比的水泥森林间渐行渐远。
应是刚下过雨。
华灯初上,空气里是树叶青草被雨水洗刷的泥土味道,温温热热,却很好闻。
江夏没想到,江浔请的那杯奶茶,配了一顿西餐。
市中心商场里的西餐厅,绝对便宜不到哪里去,何况是点评网上的口碑第一。
姐弟俩上一次吃牛排还是在必胜客,两人为了牛排选菲力还是肋眼争个不停,按照他们的想法,自己点了对方就不能点,这样才不浪费点单的机会,增加菜品的多样性,最后妈妈不得不出来叫停——你们俩一人一半不就行了?
是啊,多简单的事情,他们是什么关系,一人一半不就行了。
没长大的时候就是孩子气,什么都要比一比,什么都要争一争。
现在呢,他坐在她对面,把切好的小块牛排用刀叉拨到她盘里。
那块肉肥瘦相间,边缘焦脆,带了一小块透明软烂的牛筋,肉质鲜嫩又不怎么带血,是她最喜欢的口感。
她咬了一小口,默默抬眼觑他。
桌台上燃着烘托氛围的电子烛灯,背后是暗红的皮沙发,灯旁是低头切牛排的江浔,晕黄的光线从他下颔的角度向上斜照,衬得少年漂亮的轮廓光影零落。
她递出叉子,上面叉着被她咬剩的那一小口。
江浔余光瞥见,想也没想,张口含住,吞下。
咀嚼,喉结滚动,下滑。
那一个瞬间,江夏的身子微微打了颤,有一种怅然若失的虚妄感,那种想要抓住什么,却任它流走的无力。
嘴唇张了张,又缄默。
“不好吃吗?”江浔从盘中的牛排转移了注意力,“我难得大出血一次,你好像还不满意?”
“对啊,其实我想吃和牛。”江夏指节点了点边上亚克力桌牌里的广告——隆重推出M12雪花和牛牛排,六月尝鲜特价套餐888元。
江浔被口水呛了一下,“你饶了我吧,姐姐。”
“逗你的。”她笑,“谢谢,阿浔。”
幽暗的餐厅里,这一声“谢”来得猝不及防,江浔望向她,彼时江夏抬手撩起耳边的碎发,神色依旧恬静,少女处于青涩和成熟的临界点,几分淡然的外表下,藏着一颗敏感轻柔的心。
江浔似乎早有安排,晚餐后,他又带她去了一个地方。
是一个陌生的小区。
他让江夏在门外保安亭等候,自己则进了小区里,说很快就会出来。
确实很快,江夏一首歌还没听完,就听到身后有引擎声靠近。
她转头,一辆和表哥那辆相似的重型摩托正乖乖巧巧受车上的骑手驾驭。江浔戴着头盔,像上次那样,把另外一顶丢给她,“戴上,我们出发。”
“……你去偷车了?”江夏皱眉。
江浔拍着头盔失笑:“我偷电瓶车养你好不好?”见她还没反应过来,他只能无奈地解释:“这是我朋友的,之前帮他的号上了钻石,借给我骑一天。”
江夏忽然想起了那天晚上她发的消息。
[改天再带我骑一次摩托吧?]
也许就在那一句话出现在他聊天框里的时候,他们的世界倾覆,割裂。一句话,分隔了前后两段不一样的人生,江夏不由得感慨万千。
城市和乡村毕竟不同,公路更平整,车行自然更快,路上的景致变幻五光十色。江浔载着她沿滨江路骑行,摩托的引擎排气声厚重,沿着江边一路呼啸,马路旁一排排霓虹灯在身后化作流线型的光影,江夏靠在江浔后背,隔着头盔的防风罩,伸手隔空描摹那些高高低低的绚丽线条,仿佛她有了魔力,无数斑斓色彩从她指尖之下流溢开来,又像几个月前的除夕夜,江浔最后陪她点燃的仙女棒。
车行上了滨江大桥,脚下就是嘉云江,对过的车灯时不时一晃而过。长长的桥面上,金灿灿的路灯一字排开,绵延到看不清的尽头,远处江面上有夜行的航船叁两,江岸金碧辉煌。
江风扑面,摩托的侧影穿梭在大桥一根又一根的缆索间,光线迷离虚幻,好像王家卫电影里流动的暗夜。
夜风从她指缝间清晰溜走,当下感受到的一切,都是江浔带给她的年少放纵与自由。
她曾经想过就这样和江浔逆行而上,逃离这个烟火人间。
那个时候,那一刻,她也是这么想的。
回家路上,摩托在一座高架桥旁停下来。
桥下有个连锁便利店,江浔进去买水。
时间已经不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