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拾捌
漱玉把那个写着「嫣」字的玉版宣捏成一团,然後抬手抚摸着额头,神情怅然若失。
茶茶也跟着过来了,他看见漱玉脸上的泪痕,连忙问道:「娘娘的身体不舒服吗?要不要召太医进宫?奴婢派人跟小优公公说一声,陛下想必不会勉强娘娘侍驾的。」
宫里嫔御本是由女医照看,但漱玉身为男子,所以一向由太医局的太医照料,夜里不舒服时便是格外不方便,因为戌时宫门准时下钥,除非是奉圣上御旨,否则遑论是太医,连阍寺也不能留在嫔御的寝宫里,这一点唯有望舒殿是例外,因为望舒殿里只有阍寺,没有宫女。
「已经那麽晚了,不必劳烦太医进宫,侍候我梳妆更衣吧。」
漱玉心里明了,这说不定是最後的几次侍寝了。
国丧刚刚过去不久,裴梦瑶不便纳嫔御进宫,更不好宠幸宫女,後宫里安安静静的,所以才会找自己侍寝,但很快後宫就会充斥着百花红紫,群芳竞艳,彼时漱玉就会成了一个不合时的贵妃,一个备受冷落的旧人。
这样的未来,在痴男怨女之间天天也发生着,漱玉在蕊珠阁里更是司空见惯,明明他早就预见自己的下场,但为了仅剩的一点点温存,他还是留下来了。
漱玉刚好梳妆更衣妥当,圣驾已经快将驾临望舒殿,漱玉忙领着一众阍寺下跪迎驾,裴梦瑶免礼之後便屏退左右宫人。
屏障重重翠幕遮,兰膏烟暖篆香斜,绿窗深景弄琼英数点,供在琉璃花几上的水仙曳雪牵云,漱玉俏生生地立在绀玉鈎帘处,他穿着杏红添花锦襦和横竖金绣缠枝宝相花凤尾裙,红裙逶砖阶,配上玫红水绸披帛,梳云尖巧额,蝶翅双鬓,斜插金绣羽鸣春图簪,戴着金蝶赶菊桃花荔枝纹耳环和七宝璎珞颈圈,腰垂龙纹镶宝鎏金铜钩玉禁步。
裴梦瑶背负双手,站在不远处细细地欣赏着漱玉,笑道:「绵绵春雨樱花褪,容颜不在忧思中。樱花色消容颜老,馀身徒然淫雨中。」
那正是二人首次在蕊珠阁见面时,漱玉向裴梦瑶唱的小调,
漱玉的怀里抱着镂空雕刻五蝶捧寿紫铜手炉,他玉脸微生娇靥,羞怯地道:「现在是冬天,陛下也太不应景了。」
裴梦瑶深深地看着漱玉,微笑道:「不知怎地,朕忽然想起那时候的你,当时我们刚刚认识不久吧—你比从前更美了。」
虽然早知裴梦瑶把他们真正的初遇忘得一乾二净,但漱玉还是难免有一点黯然,当下只是福身道:「臣妾不敢当。」
正在此时,裴梦瑶忽然颇有兴致地问道:「你怎麽打开贵妃的金册了?」
漱玉顺着裴梦瑶的视线望向书桌,刚才他忙着梳妆更衣,也忘了命人收起那本金册,他恭敬地道:「今天宣诏使宣读圣旨时,臣妾有些听不懂,所以便想看看。」
虽然漱玉读过一点书,但学的只是坊间艳情小调,认得的字其实不多。嫁给裴梦瑶後,漱玉也尝试学习阅读四书五经,可是贵妃的金册不同於一般的典籍,用字自是晦涩得多。
裴梦瑶失笑道:「古往今来,你大约是第一个会打开金册,认认真真地阅读封妃圣旨的妃子。」?
说着,裴梦瑶坐在浮雕丹凤朝阳纹太师椅上,漱玉纤腰婉约步金莲,坐在裴梦瑶的大腿上,依恋地靠着他的胸口,满身花气凝香雾,六幅双裙染郁金,裙边微露双鸳并。
裴梦瑶一手环着漱玉的楚腰,琢吻他的耳垂,说道:「来,贵妃给朕念念。」
晓莺娇啭清脆,漱玉念了几行字便停住了,指着其中一个字道:「臣妾请问陛下,婉什麽含章,哪个是什麽字?」
裴梦瑶格外咬字清晰地道:「婉嫕含章︿,嫕读音同隘,婉嫕意为柔顺娴静。」
月射珠光贝阙寒,笼苑兰殿春融,映得漱玉更是玉颜风透象纱明,他轻轻地问道:「请问陛下,下面这两句话的意思呢?」
「华如月之方皎。德犹玉而更温*—你的芳华宛如皎月,你的德行比美玉更为温润。」
蜜烛花光清夜阑,映得漱玉贴鬓香云双绾绿,眉尖淡画春山,玉颊鲜染胭脂,朱樱檀口,他惶恐地道:「臣妾……此等身份,哪里配得上?」
裴梦瑶低头看着漱玉,含笑道:「如此花容月貌,为了朕不惜牺牲性命,还有比你更配得上的人吗?」
漱玉挽着裴梦瑶的手臂,锦袖如霞半掩娇面,温顺地道:「臣妾出身低微,却一直蒙受圣眷,这些也是臣妾该做的。」?
障风罗幕皱泥金,遮坐银屏度水沉,二人一同读完了整本金册,裴梦瑶耐心地解答了漱玉的每个疑问,还教引着他在玉版宣上写了几个较为困难的字,漱玉一直欲言又止,最後还是没有问起为什麽裴梦瑶要以「嫣」作为封号。
漱玉转念一想,这些金册的旨意由礼部草拟,不过是歌功颂德的陈腔滥调,历代帝王的贵妃指不定也用着差不多的字句,自己的封号却是裴梦瑶亲自决定的,哪样更真实地反映裴梦瑶的想法,自是不问可知。
想到这里,漱玉不禁远山暗蹙双眉,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