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拾参
不知不觉,漱玉又是黛眉愁聚春碧,泪流琼脸,滴湿青绡。
「早知君爱歇,本自无萦妒。谁使恩情深,今来反相误……」
以前在望舒殿里,若是漱玉无法入睡,他会把盒子里的红豆洒在地上,然后逐颗捡起来点算,他实在点算了太多遍,现在甚至记得哪些红豆长得胖乎乎的,哪些是形状古怪的,哪些是微微凹陷的。
不过是短短一年,那些鲜艳的红豆已经被漱玉来回摩挲得发黑,茶茶好几次也劝说过要换一盒红豆,但漱玉还是不愿意。
漱玉总是觉得,要是那些红豆知道它们因为不再漂亮而要被丢掉,它们一定会很难过的。
偏偏漱玉却忘了把那盒红豆带过来,今后他也无法见到那些可爱的红豆了,也不知道它们会被宫人丢在哪个犄角旮旯里。
漱玉想起望舒殿里的樱花树,自己入宫后也没有做过盐渍樱花了,然后又想起那棵梨树,自己明年秋天是吃不到那些蜜饯梨子了。
明明只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漱玉却想得那麽认真投入,曾经司空见惯的东西,曾经看腻的望舒殿和素馨园,原来以后也见不到,碰不到了。
此时,缃缥织锦车帘被掀起来,一股湿润的寒风吹拂进来,烛光渐渐靠近,漱玉回头看见茶茶正走到自己的身边,照常地行了大礼。
茶茶一向是在车厢里守夜的,今夜却不知怎地出去了。
红烛影中,檀麝飘香篆,只见茶茶虽是衣着整齐,身上却是濡湿的,想必是在外面停留了一段时间,被雾气打湿了衣服。他跪在软榻旁边,沉声道:「皇后娘娘有急事召见娘娘,请娘娘移玉步。」
凋花铜漏放在车厢远远的一角,漱玉看不清楚现在的时辰,他放下箜篌,抽出丝帕擦去泪水,哑声问道:「现在是什麽时份了?」
「三更时份,娘娘。」
漱玉大惑不解,先别说孤男寡女在三更时份共处一室已是不成体统,而且有什麽话不能在白日说的,非要等到深夜呢?
茶茶似乎是见到漱玉久久没有回答,便催促道:「请娘娘起行吧,要不然恐怕皇后娘娘有所怪罪。」
贺兰若之本就常常有些莫名其妙的主意,而且今夜她的心情大约很不好,想找漱玉聊聊也不足为奇,漱玉不想无故触怒贺兰若之,唯有让茶茶侍候自己下床更衣。
茶茶点起银烛,匆匆地为漱玉匀面梳妆,换上另一套襦裙。就算是在这种时份,但觐见贺兰若之该有的礼数还是要周全的。
云雾四起月苍苍,漱玉冒着寒风和茶茶一同走下马车,外面比从贺兰若之的马车离开时要冷得多,漱玉不禁接连打了几个哆嗦。
四周的灯光微弱了不少,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漱玉心事重重,只是神不守舍地跟着茶茶走,直到他忽地察觉有点不妥—
贺兰若之的马车好像不是在这个方向,而且漱玉的马车离贺兰若之的马车没那麽远,他们似乎走得太久了。
「茶茶……」
漱玉刚刚开口,眼前突然亮起一盏灯,灯光刺目得使他立刻合上眼睛。
过了一会儿,漱玉勉强地睁眼,却见一个陌生男人正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他们的距离很近,若是漱玉再走前一步,他大约会撞到那个男人的身上。
男人的身后是一辆极为简陋的马车,漱玉紧咬银牙,退后半步,然后回过头去,入目却尽是一望无际的黑暗。
这里应该是密林的深处,漱玉已经离车马停留的地方很远了。
漱玉的心跳愈来愈快,掌心不住冒出冷汗,双腿沉重得如同灌了铅。他正要转头寻找茶茶,却猛然听到茶茶在他的耳边幽幽地道:「请娘娘上车吧。」
山幽云雾多,夜动霜林惊落叶,唯闻猿狖清夜吟,其声一何哀。
漱玉甫一走进黑漆漆的车厢里,就听到一人极为警戒地道:「是谁?」
「嫔妾是嫣贵妃。」
漱玉轻声回答。
虽然漱玉猜到贺兰若之也落入敌人的掌中,但骤然听到贺兰若之的声音,他的心里还是不禁一沉。?
漱玉尝试四处摸索,可是他一伸手便碰到墙壁,车厢明显是极为狭小的。他再三确保自己不会碰到贺兰若之,这才小心翼翼地坐下来。
马车开始飞快地驶动着,但它自是远远比不上宫里的马车,车厢震动得厉害,好像随时要翻侧滚下山。?
虽然漱玉有意跟贺兰若之保持距离,但他还是几乎紧贴着贺兰若之,他唯有低声道:「请娘娘恕嫔妾不敬之罪。」
「这到底是什麽一回事?」贺兰若之的呼吸极为急促,声音也有点跑调了。
漱玉听得出贺兰若之的恐惧,自己更是不能乱了阵脚,当下强作镇定地问道:「皇后娘娘是怎麽被引出来的?」
「负责侍候你的茶茶突然来找我,说你有急事想要跟我说,因此我带着宫女出来找你,走到一半时,宫女便被茶茶敲晕了……」贺兰若之倒抽一口凉气,说道:「茶茶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