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时间过去,宴淮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金疮药是他配出来的方子,宴淮自信它的效用,季安一日三餐也都是他吩咐下去的,变着花样做好吃的,每日炖的汤里还放了些补药,而且每日也不让季安干活儿,就在屋子里安心养着,不是睡觉就是听藿香那个话痨讲笑话。
可就是这样,季安却半点儿也没见长肉,气色也反而像是比之前还要差了些,眼下一片乌青,摇摇欲坠的,让宴淮总担心这小孩儿下一刻又要晕了。
宴淮看着坐在桌前乖乖吃饭的人,发现季安以前还算好的胃口似乎也不对劲了——一碗鱼汤,喝了半天也不见下去多少。
好在因为他在旁边坐着,季安慢吞吞的,终究还是把饭吃完了,可宴淮见过季安吃那一晚细汤面时候的样子,总觉得这汤是不是煮得不对他胃口,小孩儿怎么像是吞了一份苦药那样为难。
于是晚上的时候,宴淮便又吩咐煮了一回面。
季安最怕入夜,安静下来,秋风吹着外头落叶的动静都能让他战战兢兢。
他有心事,一碗面也吃不下,只强吃了半碗,就可怜巴巴地看宴淮:“少爷…… 吃,吃不下了。”
宴淮眉头皱了起来,吓得季安又端起碗强行喝了两口面汤,几乎咽不下去,小声说:“真的吃不下了。”
他其实也很难过,他知道这面是如何金贵,少爷特意煮给他吃的,可他却吃不完,浪费这样好的东西。
季安垂头丧气地想,他是真的不识好歹。
宴淮似乎也真的生气了,沉默着端了还剩下的半碗面出去了。
屋子里便又剩下季安一个人,他在桌子边坐了好一会儿,直到腿上传来酸麻的感觉,才终于回神似的,慢吞吞从桌边挪去床上,再度抱着被子缩在了床角。
难熬的黑夜,又要开始了。
可宴淮去而复返。
也许过了两个时辰,又或许只过了一刻钟,季安在晚上会变得对时间没有概念。
门发出来一声很浅的动静,然而在黑夜里面被无限放大,季安吓得哆嗦了一下,整个人下意识地床角更深的位置缩了缩。
宴淮进门,就着手中油灯的光亮,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幅场景。
小孩儿眼眶是红的,但没有哭,死死揪着被子蜷缩成一团,惊魂未定的表情都还没有消散下去,身体在毫无意识地、细细地抖。
惊弓之鸟,草木皆兵,大抵如此。
宴淮将手里的枕头放在季安那只枕头旁边,坐在床沿,去摸季安的手:“怎么不睡觉?”
季安噎了一下,他不敢说自己睡不着,都忘了去想宴淮带一只枕头来是为什么,飞快地躺在床上,盖好薄被,双手交叠放在胸口的位置,很乖的睡姿,躺好才回答少爷的话:“睡,睡的。”
宴淮不揭穿他,转身去鼓捣东西,隔了一会儿才又回到床边,这次他直接坐下来,完全地捕捉到了季安从睁着眼睛到看到他回来之后飞快闭紧眼睛的全过程。
他将熏香荷包系在床头一个,又在枕边放一个,然后才拍了拍季安,说:“别装了,演得不像。”
季安有些无辜,不知道少爷为何连自己睡不睡觉也要管。
他睁开眼睛看着宴淮,明明经历过了那样糟糕的事情,可眼神却仍旧干净又纯净。
宴淮这一次却没有心软,直视着眼前的小可怜,问:“安安,跟我说‘少爷,我害怕’这五个字,很难吗?”
他见着季安那样蜷缩着在床角的时候,就没什么还不明白的了。
是他粗心,小孩儿叫辛弛那混账东西欺负得那样惨,小命都要没了,如何会不怕。
但宴淮也的确有些生气,气季安与他不够亲近,什么都憋在心里不与他讲。
这习惯实在不好,得改。
宴淮硬着心肠,很严肃地看着季安,又训了一句:“既然吓得睡不着,为什么不告诉我?”
季安真的被吓着了,抿着唇看着宴淮,不知道宴淮为何忽然这样生气,但认错很快:“少爷,我…… 我错了。”
宴淮:“……”
他咬了咬牙根才说:“认错倒是快,知道哪里错了吗?”
季安不知道,他只知道主子不高兴了就要认错认罚,以前辛弛也从来不问他这个,只要他乖乖认错,就能将辛弛哄好。
恐惧渐渐涌起,他担心宴淮要罚他,要将他送走。
他抓着被角,吓得眼眶通红,爬起来跪在床上,祈求道:“少爷,我真的错了,我错了,求少爷…… 少爷…… 别送我走。”
宴淮:“……”
行吧,宴淮认输。
他拿这小可怜真是半点法子也没有。
季安腿上的伤没好利索,这样跪是不行的,宴淮伸胳膊托着他腋下把人抱起来,语气不自觉已经放缓了:“不会送你走,我只是在问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季安垂着小脑袋,发出来一声吸鼻子的声音,小声说:“不,不值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