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问了数句,那些藏在记忆中言语已经生疏生涩无比,却像模像样,拿去蒙骗不知情的人或许还可以,可那鲛人句句急切回应,却和她听闻的哪一种声调都不相近,让阿允连瞎猜瞎蒙的机会都没有。
她终于放弃,不再尝试作无用的功夫,看向仙藻,渔夫可能听懂它话中的意思?依靠同一片海域而活着,又居住非常相近,也许这想法被仙藻打碎,她摇头,我问了渔夫,他和老人都不会说鲛人的言语,也听不懂,否则我定会将他们一并带回来给母后。
这就有些麻烦了,该如何对待它呢?
既然不是人,那么对待人能赏赐的金银财宝、官职土地,自然也就无法,哪怕阿允可以像明代的嘉靖帝对他的爱猫般封鲛人一个威武大将军的职位以示喜爱,但这鲛人看起来颇为年轻,论年纪只怕和衔蝉差不多,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是当年施以援手的人,区区一个官职是不必吝惜,连彼此的话都听不懂
阿允思索了半分钟道,把它送回家乡吧,它不属于这里。至于鲛族以后让当地官员和百姓注意,再不许视为物一般的买卖
话说了几句,却看见那鲛人低声悲泣,眼眸浸在水中,金色熠熠生辉,说是清澈如洗一点都不过分,时不时还有掉落在水中大小不定的珍珠,她无奈地伸出手,去摸那鲛人的脸,你别哭了,别哭啊。倒也不是不能理解这种忽然离开亲人,被放到异族身边的感情,它现在在想什么?害怕被开膛破肚当成鱼儿一样的吃掉,还是害怕危险邪恶的人类会将它当成谋取财产的工具,用利刃反复伤害它,迫使它哭泣落珠?
阿允摇头,将仙藻半抱在怀中,让她依偎着自己,母后很感谢你的心意,不过既然从它身上得不到任何线索,又无法交流询问,还是放它回到海洋中吧。
这样奇特的生物,无论智慧还是情感都和人类没有太大差异,完全当作动物看也有些奇怪,倒不如像对待草原上的蛮族一般,视为另一种不易理解的人即可。
阿允轻轻道,她其实很知道百官民众对于草原上各种民族的看法,中原向来高傲,认为草原上的鲜卑人、匈奴人、羯人、羌人等等,没有统一的文字、居住散乱、不耕种而以放牧为生、不符合中原的礼仪几乎把他们当成茹毛饮血的野兽,而不视为真正的人类。阿允淡淡的,既不赞同也不反对,如今倒给了她一个方法, 把鲛人视作和中原人一样的人类,没几个人会愿意接受,视作草原人一般,倒会少很多阻力。当然,这是站在鲛人之前帮助而不侵略渔民的立场上,若是反目成仇,她的说辞自然也要发生变化。
仙藻靠着她撒娇,我想让母后开心,能够了结过去的心愿。我知道,你是最好的孩子,谁也比不过你。她爱怜道,心里满溢着柔软的温情。
李胜站在两人身边,觉得尴尬之至,和淮南王从或齐王辰在一起,阿允固然烦他,却不会忽略他,但是仙藻在此他仿佛一个无生命的石雕一般,明明存在,却无人重视。
为了缓解无人在意带来的紧张和害羞,他干脆不将视线放在母后身上,转而去观察水中的鲛人,这鲛人生得奇怪、自身又相当于一个可以不断挖掘巨大财富的宝库,如果不是献给母后,而是献给另外一人,李胜绝不怀疑它会被饲养圈禁,终身饱受伤害,即使是门阀豪族也依旧有可能,不,不如说被放在门阀豪族中是更能彰显家族的富贵。偏偏阿允不在乎这些美丽珍珠,才能轻松提出将它放回海洋的要求。
蓝发的梦幻鲛人与他对视,异族的金色眸子和人类君主的黑眸在一瞬间相接,它面容如初,却不再悲泣哀鸣,清纯的面容上泛起一个挑衅般的恶意笑容,李胜愣了愣,几乎以为自己看错,然而他虽在多数时候任性妄为,却不是一个胆小怯懦之人,此时也不大喊大叫,急切叫阿允来宣泄恐惧,而是压下心底泛起的怪异感觉,镇定又仔细地去观察它,依旧是那张楚楚可怜的脸蛋,在水中无风而起波浪的长发仿佛刚才发生的事不过是他眨眼时因为过分多疑而产生的错觉。
真可怜。
李胜听到阿允的叹息,她和仙藻站在一起,叫他,我们先走,明日让人将它送回。
不必了,母后是破水的声音,鲛人翻过关押它的水面,跳起时泛起无数的浪花,模糊了李胜的双眼,它双手依旧被铁链束缚,尾巴有力而矫健,仿佛是什么能轻易控制的物件般滑落到阿允面前,蹭到阿允身边,顺服地低下头,阿允惊异非常,手掌抬起,想一想终于落下,心情复杂地用手去摸它的头发,湿漉漉的触感像是湿凉的海洋,会让人想起跳动在海面和波浪中的鱼与暴烈的阳光,李胜将没说完的话讲出,它似乎想要留在您的身边。
我看出来了。
可是,为什么,难道你不想要自由吗?她与鲛人说,在仙藻和李胜想要制止的动作中去挠它的下巴,姿态就像对待一只乖顺的猫科动物。
比起这个理由,更可靠一些的猜测是
也许它是一个糊涂虫,以为我们离开是要将它处死,于是离开水面,向母后求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