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藤拉着他的手并没有松开。而舒莱曼显然并未意识到身后那两个人意见产生了些分歧。德国医生兀自提着药箱,先往里面的诊室走去了。
王良明觉得十分愧疚。特别是因为在以前,这类杂事,基本都由他自己主动帮着舒莱曼先生去做,无论舒莱曼有没有要求过自己。但今天,日本兵却竟然让老先生自己一个人,去提虽说不沉,但也不轻的东西。这让王良明心里面极为过意不去。
“你这是干什么?”见舒莱曼关上了诊室的门,王良明才回过头,低声质问起武藤来。
飞行员却只是挠挠头,摊着一只手,摆出了一副无辜的表情,像是没觉得有什么问题:“他又没有要你去帮他啊。你怎么自己就能够去自作主张,以为他需要你过去了?”
听他这么讲,王良明简直无话可说。他郑重其事地告诉男人:“这是最基本的礼节,是显得客气、礼貌、有教养的表现,好不好?”
武藤略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同样感到极其不可思议。日本兵说:“礼节?怎么又说起‘礼节’了?你这样去做事,是不尊重人家,好不好?”
“怎么会是不尊重人家啊?”王良明根本无法理解男人的脑回路。
“你仔细想想啊,”武藤拍拍他的肩,把他拉到一旁,离里面那间诊室又更远了一些,以便德国医生不会听到他们两人间的交谈。
“咱们为什么要去帮别人忙?是因为,另一个人单凭借自己的本领,完不成一件事。这时候,只有再辅助上一个人的力量,才能够达成既定目标。就和你昨天晚上,上不去窗户是一个道理。如果我不帮你,”
说到这儿,男人便咧嘴乐了,揶揄起他:“你只能把裤子越扯越大,趴在那里一晚上下不来。”
想起昨天晚上,自己那副尴尬得吃不去怂不来的模样,王良明的脸立刻红到了耳根。但是碍于两人现在是在外面,又有‘外人’在旁边,自己也实在不好冲他发飙。于是,王良明只得生气地背过身去,冷冷地反问他:“那,这和舒莱曼先生又有什么关系啊?”
“我发现,你怎么这么爱管别人叫先生呢?嗯?”武藤伸出手,轻轻弹了下他的额头,继续跟他解释:“他现在明明自己能拿得了那个箱子。走起路,我看也不怎么吃力。你这个时候要是跑过去帮他,不就是意味着,他不行,自己做不到,必须你帮才能完成。可是,他自己又有能力。你这样做,难道不是在否定他的能力?他会高兴?”
王良明皱着眉,听完武藤对自己一番长篇大论的“教育”后,仔细寻思了下,倒似乎也有些道理。尽管,在中国人的传统理念中,帮助年长者是天经地义的,哪怕他们没有这样的要求。
正思索间,舒莱曼的声音从里侧的诊室传了出来。王良明赶忙拉着武藤走到里面去。
一进门,他只见舒莱曼站在那儿,嘴里正嚼着东西,一只手还端着一个搁着刀叉、油乎乎的大空盘子,递向了自己。
“帮我洗了。”德国医生相当简单明了地给了个指示,便坐回桌边,继续整理起了手头的病历档案。
王良明接过沉甸甸的空盘子,心中有点奇怪。他在想,这要放在平时,哪怕是自己在舒莱曼这里吃早餐,用完的盘子,医生也从未要求自己去洗过。通常,用过的餐具都会放到灶台旁,镇长会让来收拾家务的阿婆,定点过来帮舒莱曼弄好。
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不过,既然自己的‘上司’给自己下达了指示,王良明当然不敢怠慢,立刻就要走向水池子那里。转身的一瞬间,他的目光又正好对上了站在身后的武藤那敏锐的双眸。强烈的尴尬,让王良明只得匆忙撇开眼。
但他意外发现,日本兵脸色有些阴沉,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
不会是
王良明回想起先前,地下室里的那一幕。舒莱曼后来告诉自己,那是武藤以为他在欺压自己
这次难道又?
不至于吧?王良明暗暗寻思了一阵儿,心里头乱糟糟的。他琢磨着,自己好不容易才跟武藤解释清楚了这个误会,努力地让他相信了舒莱曼是个好人。可谁知,舒莱曼今天为什么要整这么一出?
他对此的确很是费解。但是他同样清楚,不管怎样,舒莱曼不论从哪方面来讲,都是个好人,这点毋庸置疑。自己也决不能让日本兵继续产生这样的误会。
对,不能让他误会这个善良的德国人!想到这里,刚刚拧开了水龙头的王良明,便又犯了说话不过脑子的毛病,回头大声对舒莱曼讲道:“舒莱曼先生,您今天还要做蛋糕吗?要不我一会儿,再去集市上帮您买些鸡蛋,然后把奶油也给您打好吧?”
王良明不知道,这样说,是不是就能让武藤觉得他做这些事,其实都再平常、再普通不过的了?
真是的,都不提自己压根儿就不怎么擅长打奶油了。以前舒莱曼做蛋糕,或者苹果派和其它点心的时候,自己连下手都没搭过。可眼下,自己为了从某种程度‘掩’武藤的‘耳目’,居然能够信口雌黄到这般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