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楼船夜雪瓜洲渡,铁马秋风大散关。
雨青藏下素帕,也瞒过病情,不让母亲知晓。可即便如此,顾家的安宁日子也到头了。
寒琅母子离去不过数日,云氏接到希孟亲笔家信,指明妻子拆阅。云氏拆信读来,顿觉晴天霹雳,痛彻心扉。希孟父子苦战伊州,几番攻守,争夺不下。近日一回,金帐人诈败退出十里,雪苍请为先锋,孤军深入,遭了金帐人埋伏,三面掩杀。
幸而希孟早觉不妥,前脚雪苍才走,后脚他便带了大队人马追上,两边势均力敌,又死死咬住,血溅黄沙,浮尸数里。雪苍气盛,自觉中计羞耻,不肯收兵,冲在前头欲亲杀贼首,将金帐带兵的王爷砍死当场以泄心头之恨。古云哀兵必胜,雪苍羞恨交加,竟真让他逼至贼首马前,厮杀起来。
金帐王爷莫日根身形剽悍,身骑蒙古马,背负弯弓,梳着金帐人的两条黑辫子,不怒自威。雪苍甲胄显眼,一望便是统帅,还未近身,莫日根已向他连发数箭,雪苍骑术不凡,左足勾着马镫,翻身紧贴马腹一一躲过,还射了莫日根数箭,几乎命中。
莫日根在金帐向以神射闻名,看雪苍能躲过自己数箭亦生敬重,待他奔至面前,抛了弓箭,掏出弯刀同他马上拼杀。两人弯刀对上眉尖刀,莫日根从牙缝里笑着用极生疏的汉文出语嘲讽:“战士是好战士,就是没脑子。”雪苍狠命将刀尖压向莫日根肩头,也道:“脑子是好脑子,就是肩上待不久了!”
莫日根闻言大笑,说了一串金帐话,雪苍听不懂,只将两手力量全压在眉尖刀上,眼看就要砍上莫日根肩头。不想莫日根一声冷笑腾出一手从腰上抽出手斧就向雪苍腰上砍去。雪苍急忙推开弯刀,再用眉尖刀去挡他手斧。一边掏出自己腰上火铳,来不及装填火药,只当抡锤使用。
莫日根仗着力大,手斧使劲一抡,竟将雪苍刀柄生生砍作两节。雪苍刀断,顿时狼狈,甩下刀柄一头,握着刀身与莫日根缠斗,莫日根使弯刀勾在雪苍马背,马吃痛嘶鸣,摇摆挣扎,雪苍立不稳,摇晃间露出后背,莫日根立刻甩出弯刀狠狠砍在雪苍背上,雪苍后背顿时皮翻肉卷,伤深可见骨,栽下马来。
他早杀红了眼,不惧反怒,全不顾背伤,滚在莫日根马下,一刀捅进马腹,向下一拉,腹肠尽出,膻腥满面。那马狂顾顿缨,前腿腾空,将莫日根甩下马去。雪苍眼见这马就要压在自己身上,千钧一发之际急抽出半截眉尖刀,另一手自腰间抽出马鞭甩在一块戈壁巨石上,马下抽身。
饶是如此仍是不及,被蒙古马一蹄踩在背上,当场又断几根肋骨,胸中血气翻涌,哇的一口鲜血喷出,眼前发黑就要晕过去。眼见胜负将定,雪苍争强好胜,撑着最后一口气,半是赌命,瞄准莫日根将手上眉尖刀狠命甩去。
许是天命在我,许是雪苍得天眷顾,那拼死一刀直甩在莫日根后心,莫日根当场阵亡。金帐骑兵顿时大乱,呼啸相告,四窜而去。
待希孟赶到时,见莫日根同自己独子身隔三步,同样姿势趴在地上,身下战马双双死在旁边,马肠马血流了一地,莫日根后心插着雪苍半截眉尖刀,雪苍背后一道狰狞刀伤从肩头直拉到腰际,已见森森脊骨,还有两条肋骨从背上直戳出来。希孟以为两人皆已战死,跌下马来直奔雪苍身边抚“尸”痛哭,老泪纵横。
希孟痛声大哭,身旁副将凑上来劝,希孟用力拍在雪苍身上边哭边骂,“傻犊子”、“小畜生”、“白发人送黑发人”、“让我怎么向你娘交代”,都是些爹哭儿子的话。谁知拍得太重,雪苍重伤中仍被拍疼哼了两声,希孟副将急声拦着,“少将军还有气!”
希孟呆住,几不敢信,抖着手指探在雪苍鼻下,手却实在颤得厉害,竟断不出到底有气无气,呆愣愣看着副将。副将再伸手去探,果然有气,大叫军医。就这样等着,副将忽然想起,万一莫日根也还有气怎么好,回顾身后,对下面人道,“去看看那贼秃气绝了没有。”希孟忽然抬头,高声叫道:“贼首砍下拿来!管他有气无气!”
伊州苦战已过五载,希孟军中早恨得牙根发痒,巴不得一声,割了莫日根首级捧与希孟。随军大夫着人抬回雪苍,就近在主帐中紧急处理,幸好莫日根刀上不曾喂毒,也算是条汉子。
军中环境简陋,军医禀告希孟,雪苍之伤危及性命,必须尽早回城好生治疗,军中草药不全,条件亦太粗糙,若伤口发炎就糟了。为此军医颇为着急,肃州毕竟太远,这样伤势又实在挪动不得。
希孟一声冷笑,让军医开了所需药材、工具单子,命人星夜回肃州取来。自己则再整兵马,将莫日根首级高挂阵前,挺进伊州。伊州所余守军原不少,见了莫日根首级军心大溃,打不了半日奔蹿而去,希孟不肯放过,命人追上,降的留下,不降的就地掩杀,一人不饶。不下三日伊州已定,希孟大军入驻城中,将雪苍安置在伊州官署。
金帐既退,莫日根身首还是殓在一处,入棺安葬城外,立了一碑,写的是瑀朝金帐辅政英雄王乞颜·孛儿只斤·莫日根。
希孟给云氏去信自然不为讲述儿子英勇事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