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 湖山四梦: 三梦鸳帐
幽梦至此,梦外寒冬已过,棠花又上春枝。雨青病已好些,只是愈发瘦得清峻,其态恹恹,每日昏沉渴睡。省信疑窦渐深,却不敢明言。
三梦鸳帐
梦中一座小小临湖院墅不日成就,胡生养了几只白鹅,既不喂食,亦不笼豢,由它们饥食湖边草、渴饮太湖水,天气晴好时,就见几只白鹅碧草间悠然踱步,有人来时,便扇着翅膀“咯咯”鸣叫,追咬人腿。
梦中椒房,推窗便见笠泽,浩浩汤汤,鸥鹭来去,嗈嗈雁鸣。“寒琅”日间携雨青或游赏洞庭,或泛舟湖上,弋钓饮酒、吟诗弹琴,宴饮取乐。雨青梦中身体康健,亦随“寒琅”欢饮,醉了便放声吟咏谈笑,醉态酣畅,妩媚多情,比梦外更见天然不羁,洒脱快活。
又一日,胡生携了厚厚一叠图册回家,对雨青道:“囡囡今日福气了,看我带了宝贝回来。”说着笑得神秘。
雨青正自对镜梳妆,往嘴上涂抹胭脂,闻言转头,就见胡生腋下夹着一叠册页,笑道:“那是什么?可是哥哥又寻到什么稀罕书画了?”
“你猜?这可是大宝贝!”胡生不肯明言,“怎么还叫哥哥!”
雨青不理,歪头思索一阵,既是册页,又是“大宝贝”……“莫不是石田先生的《卧游图》!”雨青眼中现出惊喜,直走近胡生身边,伸手夺那册页。
胡生另一手自腋下抽出,高高举起,不给雨青,口中笑着,“比《卧游图》可有趣多了。你没猜着,称呼也不对,不能给你。”
雨青手伸长了踮脚去够,差一大截够不着,捉住胡生襟袖向下拉着,自己一跳一跳地去夺。胡生看着好笑,偏不给她,就由她在自己面前一颠一颠地跳。雨青跳了一阵见夺不来,两腮气鼓鼓的,转身不夺了,道:“你给不给嘛,我不看了!不是《卧游图》,想来没趣儿,你不过诓我。”
胡生弯腰,脸对脸笑向雨青道:“虽不是石田先生,却有六如、十洲先生,还有杜陵君,算不算宝贝?”
雨青大惊,回转身来:“杜陵君?这些人的笔墨弄到一件已属不易,你如何寻来这许多!”
“这囡囡不必管,我只问你想不想看?”胡生仍半举着册页,捏在手中晃晃。
雨青满面期待,忘了方才气恼,点点头。
“那你叫我什么?”
雨青这才记起,原来是怪自己又叫了一声“哥哥”。不知怎的,自成亲后,表哥仿佛于称呼上格外留意,一定要她称呼夫君,偶一疏忽,定要她改过。他自己亦再不称她表妹。不过是从小叫惯了的,偶尔冒出一两句亦数平常,何必如此介怀?雨青不解,却无意争执,见他问,又软软叫声“夫君”。
胡生这才高高兴兴拉雨青并肩在窗边坐了,展开册页与她同看。才开扉页,已出雨青意料。原以为虽非《卧游图》,亦定是花鸟、山水一类,不想竟是一幅幅工笔人物,却并非肖像,倒像《修禊图》一类,人物绘于山水、庭园中,或行或坐、或立或卧,人、景俱佳,鲜艳可爱。
雨青看了一阵,却看不出门道:每本册页均画有数副,各副图画间却看不出什么联系。每副图中至少二人,多是一男一女,有时亦或多人,或是两名男子,存身在湖石边、芭蕉下、亦或闺房中,情态狎昵,衣着不整,目中含笑,姿态千奇百怪,不知在做些什么。
雨青闷头将几本图册全看一遍,回头望向胡生,“这画的是什么?我怎么不记得有这样典故?图上画的是什么人物故事?”
胡生憋笑憋得辛苦,对雨青道:“这不是什么人物故事,画中亦非留名青史的古人。”
雨青更加不解,“那么画中人是在做什么?”
胡生手环在雨青腰上,两片薄唇贴上雨青耳畔,“做这天下最快活之事。”
雨青仍是不解,呆坐片时,忽而“呀!”的一声,立刻阖了手中册页抛在胡生怀中,起身捂着脸就要走开,被胡生拉住,扯回来,跌坐他怀中。
“芍药栏、湖石边,如花美眷、似水流年。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雨儿看的那些诗里早有许多这样的事,这本是人间至乐,雨儿当真不想么?”
雨青脸烫得就要烧起,深深垂头只是不语。
胡生环着雨青,温声劝她:“何况你我如今已是夫妻,闺中恩爱,天经地义。雨儿难道要做我一世的妹妹?”雨青仍只是垂头。胡生不依不饶,又问:“再不然便是妹妹原不喜欢我,自然不愿同我共赴鸳帐。”
雨青听胡生这样说,急忙否认,抬头急急道出一个“不”字,又低下头去。胡生看激将得逞,心中暗笑,拾起那叠春宫,重在雨青面前展开,一张张细细讲述。雨青羞得将脸埋入胡生怀中,只偶尔侧首瞥一眼,看一眼又急将面孔藏回胡生怀中。
如此一张张细细讲来,足有四五十幅、不下三十种姿态。胡生最爱此事,也不管雨青听与不听,一人讲得兴起,神采飞扬。雨青先听得面上作烧、羞赧无比,到后来只觉头晕脑胀,这花样未免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