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 海天悠、问冰蟾何处涌?
胡生怒称,若雨青容他将阻拦她好事之人都杀尽了,他亦可容她与寒琅相守。雨青痛哭,“我怎能行此!”说完便再不做声,只见她床上泪湿绣枕。
胡生惨伤之下千言万语堆在胸口,他不愿趁人之危,在雨青最绝望无助时提及此事,可雨青阳寿不剩几日了。胡生几次欲言又止,滴下泪来道:“囡囡,随我走罢!离开这,去西山,去大漠,去云台,川蜀、关外,哪里都可以,你答应过我的,不为宋生求死。你不能死在这!”
他再也顾不得,跪在床前,两手隔着锦被抓住雨青臂腕,只见床上分明无人靠近,锦被上凭空现出两个掌印,紧紧握在雨青臂膀。
雨青那里听不见一丝动静,唯有泪水不停滑落,枕上湿透。
胡生已不知更有何言可劝,只是胡乱说着,“不要走,不要入轮回,不要喝那碗孟婆汤,别丢下我!宋生给你的,我也能给,宋生负你的,我百倍偿你,他许给你的,我一样样为你兑现。不要为他死,不值得!不要!”
雨青一个字都没有,胡生边说,在雨青床前大哭一场。哭痛快了,他抹抹眼泪,望着窗外,窗外唯有檐廊,不见天,不见地,不见花,不见月,唯有檐前铁马,叮叮当当,胡生怔怔道:
“囡囡,你不想离了这里么?离开这楼阁,离了这高门绣户,离了你那春晖难报的爹娘,离了这承帱熙皞的浮世,漫漫游旷野,天地一沙鸥!囡囡,世间本还有另一种活法,你还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就要去死吗?”
胡生说着又堕下泪来。一会,待他终于平静,向雨青道:“我给囡囡三天时间,三日之后再来,届时囡囡给我一个答复。”说完起身便要离去,心中忽传入雨青声音,伤惨断续:“我随你走。”
胡生大喜,转身扑在雨青身上,雨青床上阖着眼一动不动,“只是,求你救救表哥。他……会伤心死的。”
又听到“表哥”二字,胡生心中一阵厌恶愤恨,却立刻被欢喜压过去,“好,我去救他,不会教他死的,你放心!”
“我何时同你走?”
“现下就可,看囡囡意思,只是必要在阳寿耗尽,范、谢二人来前。”
“我阳寿还余几日?”
“不到四日。”胡生低头静了一时,“囡囡留下,趁这几日同家中人告个别罢。”说着手贴在雨青面颊,干燥而温暖,雨青觉着,眉头微动一动,又静下来。胡生抽手转身,提起架上琵琶,再去宋家,为寒琅疗伤,又化作雨青模样同寒琅道别,给他最后留个念想。
海天悠、问冰蟾何处涌?
玉杵秋空,凭谁窃药把嫦娥奉?
甚西风吹梦无踪!
花又到荼蘼,满院幽香,春夜风起,金铃摇动,望晴楼前竹影婆娑,竹叶沙沙作响,分明是春季,却见许多竹叶悠悠旋转飘落,池中金鳞夜不成寐,胡游乱逛,一池惶惶。
云夫人在间壁,已哭昏过去,雨青房中除去浣纱、采桑,只有希孟父子。希孟坐在圈椅中,以肘撑案,扶额落泪,雪苍守在妹妹床前。采桑捧来一碗水,拿银匙喂在雨青口中,喂下几口,雨青缓缓睁眼。雪苍大喜,拉着雨青手,回身向父亲道:“雨儿醒了!”希孟立刻抬头,惊喜就要起身,身形一顿,又坐回去。
雨青三日来只是昏睡,早又吐了几回血,但凡欲说一句话,才张嘴说出一个字便难受得喘不过气,几日来同死人无甚区别。直至今日黄昏,忽觉神志清明,气闷痛楚也轻了好些,雨青知道,这是回光返照了。咽了几口清水,雨青睁眼望望眼前,只见到哥哥同父亲,她微张一张嘴,几不可闻地说出一声“娘”。
雪苍尽力贴近了雨青,仍是听不清她说什么,一伸手直接将雨青托起,抱在怀中,让她嘴唇贴近了他侧脸。雨青用力再说一遍,“娘亲呢?”
雪苍回身看看,尽力放稳了声音柔声道:“娘在间壁,睡下了,就来的。”
雨青不说话了,头倚在雪苍肩上续续喘着气。雪苍又问雨青,“妹妹有什么话,都说给哥哥,哥哥听着。”
雨青忽挣扎着抬起头来,手攥紧了雪苍的手,用力道:“不要怪他,不要难为他!”说着又咳出血来,沾在雪苍襟上。雪苍知她是怕自己那句“我拉宋寒琅给你陪葬”,心中惨然,这么久了,她仍记着,死前还记着。雪苍忍着心酸道:“好,我答应你,不难为他。还有什么?”
雨青又喘几口气,“我对不起爹爹。”雪苍气得咬牙,抱紧了雨青,替希孟答道:“没有的事,雨儿没有做错什么,爹只是一时的气话,雨儿从小就是乖孩子,爹最疼雨儿不过了。”
雨青含泪笑着摇摇头,又说:“娘亲就拜托哥哥了。保护好娘亲,不要让人欺负了娘亲去……”话到一半说不下去,只是喘气,雪苍满口答应,雨青又道,“凝姐姐……”
“好好好,家里的女人都有哥哥护着,娘亲、凝姐姐,还有你的采桑浣纱,所有的女孩子,有哥哥在,雨儿放心!没人能欺负她们!”雪苍泪珠如线,却还笑着,“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