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偿恩以恩,酬恶以血。
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雨青闻信时人在扬州,独立石桥,空对明月。胡生密信隔空传来,恰如闷雷,轰隆而过。雨青顿时怔住,望着瘦西湖水久久不能动弹。月夜秋波,水光潋滟,看在雨青眼中竟如泪水聚成。
两载山河独行,多少没有表哥的日月皆已熬过,雨青以为自己已然放下,然而短短几个字,又将雨青一颗心撕得支离破碎。他的表哥,终是放下旧事,行得远了。山长水阔,从今往后,他身边、心上是另一人,而雨青,不过黄土垄中的故人罢了。
玉轮之诺、河上共饮,从此皆休。即便雨青依恋表哥,又怎能去爱慕他人夫君?表哥是从此立意要将雨青忘却么……
雨青兀立月下,心酸垂泪,久不能绝,哀哀一夜。路过的打更人、临近人家皆闻一夜幽泣,阴森可怖,第二日便传瘦西湖闹鬼。胡生传信后,焦灼悬心,洞府花园中长踱一夜,不见雨青复信,几乎就要奔赴扬州见她,一忍再忍,亦是一夜对月长吁。
雨青整晚悲泣,及晨时,望着湖上曙光,忽觉腹中十分饥饿,寻了家茶楼将扬州点心点了一大桌,配茶大嚼,风卷残云。吃毕,她边抹嘴边想,两年来惧怕睹物伤情不敢入长洲,如今再伤情也没有,还怕甚的,她要去长洲,将从小没看的看遍、没吃的吃遍!
心意已定,先想到的便是湖蟹。阳澄湖蟹长洲名产,妙不可言,可因着体弱,雨青竟自幼从未尝过。如今已是化身,还怕它怎的,正值深秋,今日便去阳澄湖将湖蟹吃个痛快!雨青结了账,隐身踏云直奔长洲,落在阳澄湖畔,正是日中,赶上午膳。
湖边寻定一间酒家,雨青先要来花雕,再要一笼湖蟹,旁的不理,就着老酒一气先将湖蟹吃了五只,店家一旁看得吃惊,雨青再不理他,食毕用菊花冷茶盥了手,唤来小二,接着点菜。秃黄油自是要的,雨青要了一小碗碧粳拌着秃黄油同食,另还叫了蟹粉豆腐、拿酱油煨了的爆湖虾、爆炒螺丝,自然免不了清蒸的白鱼,就酒慢慢吃喝。
一直吃到日昳将过,竟是一点不剩,店家偷眼瞧着,暗中咋舌,若不是雨青衣着不凡,几乎要担心她付不清账。雨青吃个痛快,又叫碧螺春来。茶足饭饱,雨青酒醺红着脸,掏出一角银子,笑递与小二,找钱也不要,飘飘摇摇出了酒楼,往湖畔去了。
怨不得雪苍哥哥每回归家必要叫湖蟹来吃,果然滋味不差,可怜她从小竟不曾吃过,白做了半世长洲人。雨青吹着湖风,带了酒意想到。枉她半世为人之物尚有许多,东庄不曾去过,山塘未曾逛过,便是虎丘,当日竟是白去,还将自己气个半死……记起云岩,又一阵伤惨,雨青忙转念头岔过去;笠泽到底亦未曾真身去过,必要去的。
雨青从此停在长洲,将上头所提景致细细玩遍,又留在西山。从前长在闺中,除去自家花园,哪里也不曾去过。一想起家乡周边诸景,皆有旁人的影子:表哥讲过的东庄,表哥去过的明月坡,胡生的西山,父亲的云岩寺。
如今雨青自己去了,亲眼细细见了,才一点点剥去那些名称上,旁人的影子。从此东庄只是东庄,虎丘只是虎丘,西山亦只是西山。可表哥……仍是记忆中的表哥,一点不曾模糊、不曾漫灭,雨青要将你怎么好……她一人立于明月坡上,吹着湖风、望着碧波千顷,惶然兴叹。
正立着,雨青心中忽而一动,省信先生亦在西山,不知为何此时记起先生,或许冥冥之中有些缘法?想到此,雨青回到村中,问过几个村人,寻到省信隐居之地。
除去家中房舍,省信于洞庭山穴中另有一清修之地。雨青隐着身形,寻入洞庭。见着省信时,他正盘坐石上,腹中吐纳。省信练气已过廿载,颇有进境,雨青细观,是该筑基之时了。然而就看省信气聚丹田,引导数次,至憋得丹田饱胀、脸上通红,试了数次,一口气泄出,始终不能筑基。
这是卡在气聚而不能通了。如此修法,不知何日再有进境。雨青边看,记起当日省信之言,原来二人缘分竟应在此!十数载活命之恩,如何不思相报。雨青不便现身,只等省信再次行气,传声入他耳中:
“金丹无相,药物无名,火候无时,抽添无作,能如此者,莫执一法,休着一边。”
省信大惊,此言醍醐灌顶,却不知声由何来,欲寻其人,却不敢动弹,只依此法再次行气,与前时不同,二脉已开,灵气小周天游走,筑基已成,金丹在望,仙凡永别!省信百感交集,眼角下泪,身中灵气却运转不绝,不能收势,此一句之师,却无相见之缘了。
雨青看他行气已无障碍,不再停留,转身去了。出了洞庭,望见浩汤湖水,雨青呵一口气,“仙凡永别”,做神仙就那般好么?若不是同表哥时乖命蹇,她几时想做这神仙……只是若只顾这么想,又如何对得起胡生……
想起胡生,雨青心中一软,却搀着许多愧疚。他对自己一番深情,情真意切,自己若只觉其重而不思其贵,岂非无情?原已因着不堪重负躲了出来,两年间他尽力克制,不曾纠缠,可即便那仅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