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岫对他说:珍惜自己,好好活下去……
他伤害最深的人,却希望他活下去。
那一刻,叶枕戈才真正有了“死而复生”之感。他用几乎全身的血还了叶晴生养之恩,用命回馈了沈初行同舟之谊,用对施明卉的不离不弃偿了织命女救治之情;他能为任何人死,但只为那个让他珍惜自己的人而活。
眼下的日子恬静温馨,陶离儿的到来又为其增添了一份活泼。
叶枕戈其实很喜欢小孩子,他是跟一群孩子朝夕相伴长大的。如若光阴倒流,他最想回去的不是与席岫初遇那日,他希望更早更早……在对方年幼时就能陪伴对方身边。
心愿俨然没有实现,甚至背道而驰……
席岫又剪了发,用剪下的发做成假胡须粘在了下巴处。
“泠泠,你瞧老夫气度如何?”席岫一手叉腰,一手抚了抚“须”,刻意放低嗓音,模仿起铁铮的神情姿态。
叶枕戈注视那跟凌乱胡须毫不“般配”的上半张俊脸,无奈一叹:“您想听真话吗?”
“先听假话。”
“不如何。”
席岫纳闷:“真话呢?”
“很不如何。”叶枕戈诚实道。
“你就不能骗骗我让我高兴点儿吗?我也是为了出行方便,你戴顶黑纱斗笠,我若再戴一顶,反引人注目。”
叶枕戈心知他是在替自己考虑,毕竟自己身虽“死”,牵扯的恩怨却不会因而消止,譬如姚星主或顾栖涯,若知晓他活着岂能罢休?届时又难逃一场纷争。
“您可以考虑扮作我的妻子呀。”叶枕戈隔着黑纱笑望道。
席岫当真被逗笑了,抬手轻轻掀开遮挡他面容的黑纱:“我这么威武的妻子,只怕你吃不消。”
言罢便去吻他。
当那唇快要触上自己时,叶枕戈低低笑道:“前辈,自重。”
单凭脚力,从林海溪谷到地处东北的潼良,往返一趟少说要三四个月,若绕行乾宁则需时更久;而几十两银子的一匹马非普通百姓享用得起;于是在缩短行程和开支间一番考量,他们自车坊租来了两匹马代步。
回想当年第一次随叶枕戈出谷,莫论马儿,价值千金的孔雀翎大氅这位少爷也能眼也不眨买下。席岫忍不住戏言:“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跟着我便只能过苦日子了。”
叶枕戈温柔笑道:“有你陪伴,苦亦作甜。”
叶枕戈善言谈、巧言辞,但与之朝夕相处后,席岫才发现他的话并不多。以前滔滔不竭是因心存算计,不得不说,而且他会故意避重就轻,七弯八拐令人摸不透又难寻纰漏;讲好听了叫障眼法,实则就是废话。
如今倒是心口一致,只挑重点讲了,可席岫却因这不加修饰的简单直白的一句话红了耳根。略微不自然地别过头,他握拳唇畔,用小得不能再小的嗓音道:“我也同样……”
“哈!”朗声一笑,叶枕戈突然踢了踢马肚,马儿奔跑起来转瞬将席岫抛在后方。
席岫一愣策马急追。叶枕戈驱马赶过的路比他双脚走过的还多,骑术自然更胜他;道路不平,马背颠簸,可驰骋前方者丝毫不受影响,纵使席岫卯力追赶,那背影依旧距他越来越远!
一口气跑出三里,叶枕戈才喝停马翻身而下。席岫随即放缓速度悠悠行至他身旁。
“许久未如此畅怀了!”掀开黑纱仰望青年,叶枕戈面庞红润,眸光清亮,隐隐透着兴奋。
席岫回望他淡淡一笑,接着看向更远处……更远处,广袤无垠的自由天地。胸口忽觉窒闷。
而这股被他藏起的不安的预感很快便应验了。
刚落脚金源附近,他们就听闻了某件新鲜事:三年前毁掉泰和城珍珑台的偃师单灵知,终是被姚星主抓获。姚星主扬言,若其一日修建不好珍珑台,就在泰和城“做客”一日,十年修建不好便做客十年。
珍珑台何等复杂机关,莫说十年,二十年都未必建得成。
……若无叶枕戈从中“牵线”,单灵知不会那般容易进入主城令姚星主放松戒备。席岫想,而今对方有难,以叶枕戈的性格绝不可能坐视不理。
当晚入住客栈待枕边人睡后,席岫便悄悄起身细心擦拭戟刃。
这把戟难敌银月神威,只怕较当初被他震断的楚霜所持的凤夙都逊色许多……可那又如何?他即便拿着根废铁亦万夫莫敌。他的心愿是与爱人安享田园,然对方若决定再涉红尘,他不惧伴他,为他扫除障碍双手染血。
翌日天未亮,二人便即启程。
走到郊外一处岔路,席岫马头朝左调转,叶枕戈却是往右行去。
俩人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
“你……”
“你——”
又同时发声。
“前辈,您请先讲吧。”叶枕戈笑着摇头。
席岫不解道:“欲往泰和城,须向北自奉胥运河,上水路。”
“我们要去的是乾宁,并非泰和城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