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见我应如是
天将暗。
客栈外的老歪脖子树的阴影打落在阴冷潮湿的地面,如一只跛脚的秃鹫。
晋州城外除却三两零散散户,再无旁人,加之疯长的枯树如星罗,正是藏人的好去处。
小客栈的掌柜的燃起店内仅有的几根红蜡,昏暗的灯堪堪笼罩住整座屋子。
烛花迸裂在油桌上,白碟里头盛着几枚裹着糖的花生仁,一壶烧酒在侧,竹筷握在手心,一人落座于角落,招来店小二要了几碟小菜,又要了一壶酒。
晚间时候店内没有多少人,大家各斟各的,一时间连烛花溅落的声音都能听见。
恰此时,却听得外头一声怪鸟厉叫,紧接着风大作,将草丛树枝上头的叶子吹得簌簌作响。
“噌——”
也不知是谁先发现有噼啪作响的火星子,紧接着火舌剧烈蔓延开来,如一条爆裂脾气的怪蛇,一口将半座客栈吞进口中。
先开始坐在角落里斟酒的人没了身影,不知是见到不对慌忙跑出去了,还是隐匿到别处去了。
“着火了——”
火舌蔓延到二楼时,沈濯已经感到有些不对,陆青弋按住他,与之对视一眼,旋即用食指放在唇上示意沈濯不要出声。
窗子被怪风吹开,呼噜呼噜地往里头灌风,陆青弋用拇指拨开剑鞘,桌上烛火霎时间蹿灭,整间屋子陷入一片黑暗。
强韧的烟味已经窜到二楼去了,陆青弋从窗上一跃而下,跃到外头离得最近的歪脖子树上。
——沈濯抓起落在桌上的匕首推门而出,烟味呛人得很,他俯下身狠狠猛吸一口气,拨开眼前烟雾,大步流星撞开林惊云所在房门。
气息漏了一瞬,屋内药草香浓郁得呛人,沈濯无心管这些,扯开挂着的围帘,却见那人软倒在浴桶之中,已然昏睡过去了。
沈濯心砰砰直跳,忙将人拦腰抱起,已经凉透了的水湿了他一身,用手放在林惊云的脖颈上,那里的脉搏沉稳有力——好在他只是因着药性昏厥过去了而已。
外头火势越发大起来,不断能听见有人叫喊着“走火了”,凌乱的脚步声和尖叫声,还有屋檐砖瓦被烧毁掉落声混在一起,好像在听一出极为精彩的京剧。
沈濯扯过一旁林惊云的衣衫将他整个身子包裹起来,越过腿弯处将人抱起,将怀中人紧紧贴近自己的胸口。
晋州临海,加之夜晚,若是吹了风只怕不好。
沈濯毫不犹豫地冲向门去,然而烟气太大,在他将要抛出去的一瞬,巨大横梁“嘭”地落倒在他身前,跃然的火苗险些烧到了他的衣衫。
沈濯退后几步,眼见前方被死死封死,索性转身抱着人学着陆青弋的模样从窗口一跃而下——
恰此时,一道暗箭从斜处刺来,锋刃锋利,在月光底下泛着冷光;陆青弋回身眼瞧到那支箭,却碍着距离太远无法,大声喊道:“阿濯,身后——”
话音未落,沈濯便听得耳边刺空而来的剑意,再侧身欲躲时,却已经来不及。
淬毒利刃划破衣襟,刺入腰骨,刺入皮肉的声音如同刀砍桩木。
“唔——”
左臂上霎时间没了知觉,乌蝎草毒意渐起,沈濯咬牙将人死死护在怀中,抽出腰间短剑挥开纷至沓来的暗箭,落地时借着自己身子为林惊云挡住巨大冲撞力。
腰上冷箭狠狠又刺进去一截,像是抵到了骨头上,巨大的痛楚疼得沈濯眼前一暗,他喘出半口气,耳边却听得陆青弋为他挡下一击,大吼说:“有埋伏!”
话音刚落,藏身各个歪脖子树后的黑衣人纷纷窜了出来,这些人与那日在韶洲遇刺时的人衣着打扮如出一辙,但是不言,兀自持剑和姗姗而迟来的护驾周旋。
沈濯咬着牙握住腰上断箭,用力一拔——
温热的血登时汩汩而下,管不得这股剧痛,沈濯用脚尖把掉落在地的剑挑到半空,稳稳接在掌心,一手抱着人一持匕首后退着周旋其中。
乌蝎草因为血腥气而越发兴奋起来,在他的四肢百骸里快速游弋,如蚁噬的痛楚如排山倒海,沈濯斩杀一个意欲逼近的黑衣人,左膝霎时间没了直觉,脚下一软,好在他眼疾手快用剑一抵,这才没有狼狈地倒下去。
客栈已成了一片火海,眼看就要轰然坍塌,有人从远处骑马一路杀进来,冲着沈濯林惊云去,一面道:“快上马——”
浓烟滚滚呛人,沈濯闻言脚下一蹬,飞身跃起,抱着人稳稳落在马背上。
月光打在那人脸上,竟赫然是苏绝意。
他载了人一路东去,几名黑衣人见他们便要逃出生天,也不恋战,只是紧紧坠在几人身后,时不时放出几枚暗箭,俱被沈濯用剑挡了过去。
耳边风声呼啸而过,身侧是嗖嗖的冷箭,苏绝意在这时候竟还有心情说笑:“沈濯,先前我还不知,原来你仇家竟这么多。”
沈濯复又将怀中的人紧了紧,咬着牙骂道:“你小心看路,少在这放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