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循着那人的方向而去,他哥哥跟往常一样,着一身玄黑衣裳,手里撑了把伞,他身旁跟着个看不清模样的女子,只不过看着却比寻常姑娘高许多,连他哥哥要跟这人说话时也要抬起头,才勉强能对视。
那样的身高……沈濯暗暗垂头,——只怕是和自己差不多高了罢。
越想越觉奇怪,跟在他身侧的侍卫见他兀自站在雨幕中淋雨,于是便递了把伞过来,沈濯顿了顿,没有接。
眼见那两人停在一处客栈门前,沈濯稍稍定心:若他们真是熟悉要好的旧相识,大可以请这女子去暂住一段时日,而不是如今这般客客气气。
心头阴霾消散几分,沈濯心情稍稍好些了,见林惊云将自己手里的伞送给了那姑娘,他顿了脚步,转头接过侍卫手里的伞,撑开朝林惊云走去。
这雨真是越下越大了。
秋日街巷的雨幕从骨子里渗出一点寒气,他哥哥本来身子骨就弱,若是被这一场雨淋得病了,只怕他连仗都不能安心去打。
这江南的雨呀,十几年如一日,像旧人念念不忘的旧景色,可更像藏在桃花树下酿了十数年的陈年烈酒。
这一路不过十数步而已,沈濯却觉得自己像走了许多年。
这许多年里,行人渐渐走散,旧人换了新人,旧景换了新景。
唯有一人,被他珍而重之地遮在经年不息的爱意里,始终如一。
油纸伞倾斜在林惊云的头顶,雨水顺着伞骨汩汩流下,像一条条小瀑布。
另一侧沈濯虚虚揽住他的肩,言语中带笑:“哥哥,再不回去该有雨鬼来吃人了。”
林惊云闻言一怔,下意识转头看了他一眼。
“陵秋乖,你再不回你母妃那,晚上小心有雨鬼吃小孩!”
“哥哥贯会骗我……我还是实话实说了罢,其实我便是那雨鬼。你若再骗我,我现在便吃掉你——”……林惊云问他:“你怎么在这?”
沈濯与林惊云而言,两人之间坦诚相待、绝无一点欺瞒他的意思。
沈濯便如实相告:“我从望台候那出来,正巧碰上了你。”
说罢,将手里的伞更往他头顶倾斜过去,欲揽过他肩头往回走时,却被林惊云躲闪过去,下一刻沈濯被捏住了手腕,两人目光相对,沈濯听见他问:“沈陵秋,你现在还喜欢我?”
“我——”
沈濯下意识想说喜欢,我这此生只喜欢哥哥一人,生不论,死不悔改——还未出声却被林惊云打断,但见他垂眸翘起唇角,像无奈又像讥讽;他推了他一把,把自己重新笼进雨幕里,湿透了身上衣裳:“别跟我说喜欢了,不值得。”
说罢转身欲走,沈濯愣在原地,好半天才明白林惊云说了什么,咬咬牙撑伞赶上,锲而不舍追着林惊云的脚步,活像他在白玉京养的那条大狗。
雨打湿两人的鞋袜,路人皆行色匆匆,唯有林惊云一人看起来面色如旧,倒颇有一些魏晋名士风流。
沈濯说:“哥哥,从前我是不信因果轮回的,我以为人这一世,生便是生,死便是死,死后化成一抔土,从此被人忘在脑后——”
断线一般的雨水敲在青石板路上,江州城中有一处不大不小的湖,两人走着走着,不知被哪一股风一吹,经一路沿着青石板桥走到了这里。
凭栏而望,不远处烟雨朦胧,青山点墨,仿若画中。
林惊云停下脚步。
“从前我信这些神魔佛祖,可是你说得对,这世上根本没有这些神灵。”
他顿了顿,伸出手将一点雨水接到掌心,沿着掌心的纹路一路化作了一小道细小的水流,汇入脚下的那片土地。
林惊云说:“你不要重蹈我的覆辙,我这人无趣的很,也没有心,无论是谁于我而言都没什么不同。”
“所以,你别喜欢我了,不值得。”
从小看大的孩子可以因为利益做自己的棋子;从前相对如知己的哥哥可以反目成仇;
雨声渐渐打湿耳膜,沈濯惶惶然倾身抱住了他,将下巴倚靠在他瘦削的肩膀上。
被林惊云亲手种下的蛊毒又开始发作了,万千白蚁啃噬心脏的痛苦使得沈濯额角冒汗,但他却将人抱得更紧,眼角有一点点湿意,不知是雨水打在脸上的缘故,还是因为他哭了;
唯一一方为两人遮蔽风雨的油纸伞被他放开了手,哗啦摔在地上,惊起一片水花,两个人彻底暴露在雨幕之中。
正是下午时分,乌云却严严实实遮住了日头,一点光亮都没有给他们留下。
在这道雨幕之中,千山万水全都沉寂,单单剩下两个相互拥抱的痴心人——
三步见朱砂,五步生莲花。
沈濯抱住他的腰身,将那人一身温热气息笼进怀里。
“我身是浮萍,我心是多情,我跪在红尘之中没得过怜爱;唯有在你身侧,我才能享一点点爱意。”
“哥哥,”沈濯将脸埋进他的肩头,万千情愫来得太快,一时间招架不住,如洪水猛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