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的那条吸力很小,斐老师却站在那里。
黑暗的那条无时无刻不在诱惑他,在他耳边轻语:“过来啊~你还不懂吗?这才是你应该走的路啊,只要走上来,那些愤恨不公,全部都消失不见了。世人本就蠢钝如猪,卑微如蚁,可你不一样,你又何苦委屈自己贬低自己,把自己跟他们放在一起呢?”
他处在明暗的交界线上。
斐老师生前喜欢贝多芬的曲子,她是个再温柔不过的人,指尖流淌的却是坚硬不屈的音符,琴边就是灿烂阳光。
弹完她总是逆着光,神色依然。
后来,琴卖了,给他买了新衣服,多余下来的钱就给他打了个银铃铛。
端午节那天,斐老师眯着眼睛穿针引线,用红丝线编了个简单的样式,小心翼翼将铃铛穿在上面,弯下身给他带在手上,笑眯眯的。
“小草儿,跟我说,邪祟尽除,端午安康。”
斐草稚嫩地跟着:“邪祟尽处,端午安康。”
红绳就在他的手腕上带着,随着夏风发出清脆的“铛铛”响声。
此刻这声音响在空地上,却如击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激红了斐草的眼。
曾经给他带上铃铛的人已经不在了,他站在医院门口,眼里全是杀气,终于在这一刻认识到了这个事实。
九岁的孩子很瘦小,斐草猫着腰,小小的一团,他天然就能看见盲点,无师自通学会了避开摄像头,如入无人之境一样翻越了铁栏杆大门,坐在上面,脸上凉薄冷淡,俯视下空,平白有一股“众生于我如蝼蚁”的感觉。
他是天生的犯罪种子。
再往前一步,就是地狱。
门外呼啸而过驶过一辆本田老车,斐草跳下来躲在一边。
车通体乌黑,掉了漆,开得飞快。
这本是两不相干的两件事情。
直到后备箱的灯被破坏,从中露出一截雪白的小手来,拼命挥舞求救着。
棠华被捆在里面,烧得生死不知,他没了意识,整个人在热海浮沉,绑匪那一通电话,基本宣告了他的死刑。
可能求生欲使然,小少爷不是个认命的人,他行事全凭本能,竟真让他撞开了后尾灯,而且得益于车速,老轮子和地面摩擦的声音“飒飒”,这里的响动没让前排的绑匪察觉。
他伸出手穿出洞内,不断挥舞,全身发软,可还是挤出来力气求救。
哪怕有一线希望,他也没放弃。
他自知渺茫,绑匪走的都是偏僻道路,晚上人更少,他被救的概率小的可怜,可也没放弃。要是洞再大点,棠华觉得他宁愿跳车死了,也不愿躺在砧板上,被人摆布。
事实上,这里却是本应没人看见的。
绑匪选这条路不是没有理由的,这里穿越北城距离最近;这里方圆百里荒无人烟,只有一座世人避之不及的精神病院;而那精神病院年代久了,门口连监控都罢工了。
车迅速驶过。
唯一的目击证人斐草捏刀的手都紧了几分。
两种想法在他脑海里拉锯不清:
向前,害死他外婆的恶人就在那里,他今晚就是为了这个来的。
向后,有一个瘦弱无辜的孩子躺在那里,正遭受折磨百般不幸。
一个已经死了,一个还活着。
死了的那个是他的亲人,活着的那个他不认识。
魔鬼的声音在他耳边蛊惑:“斐草,去吧,你不是想了结这一切吗?旁人的死活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苍老慈祥的声音也在他耳边旋转:“小草儿,我希望你做个好人。”
做个好人。
做个好人!
真真假假,善恶不清,无数人影像他扑旋而来,所见人脸全是憎恨可恶的,一个个恶毒的诅咒:“斐草,你就是个灾星,是个祸害。”
“死的为什么不是你,你这个丧门星。”
“大家看,这个就是杀人犯的儿子,那个小杂种,他现在克死了斐老师,下一个就是我们了。”
……
撒旦在他耳边低吟:“你看,你什么都没做,就背了这么多骂名,不如,你就做给他们看。”
世间恶意里,只有一张慈祥的脸,她在哭。
温柔呢喃:
“小草儿,外婆很担心你,你不要像你父亲一样好不好?”
身体先于意识行动,斐草就地一滚,反应过来时,已经手脚并用擎住车底凸起,四脚朝天的姿势,却勾住了车,沥青路在他背后,浠沥沥刮破衣服,小孩子白嫩的肌肤上瞬间布满了血痕。
斐草在哭,他甚至不知道为什么在哭。
是因为放弃了给外婆报仇的机会吗?
是因为后背出血,太疼了吗?
又或者说是,终于战胜了恶魔,和地狱背道而驰了呢?
……
他抹了把眼,弓起身子借力爬上车顶,慢慢挪动在后备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