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照搓了两把脸,急忙跟着护士换衣服去了。
手术室内忙作一团,林栖胸膛中了一枪,此刻意识昏迷,他喊着祈照的名字,一直到祈照进来,慢慢蹲在他身边。
“林栖?”祈照轻声唤他。
林栖虚弱睁开眼,注视了祈照片刻,缓缓说:“我不想,不想在死前看见的是一群我不认识的陌生人。”
祈照眉头微拧,嗓音更低:“沈渡。”
沈渡自出现开始,所有人都不曾认识他,他存在于林栖的大脑,却拥有自己的思维,于是他开始想让林栖注意到自己的存在。
然而他只是想要一点点的注意,想要证明这个世界上,还是有沈渡这个人的。
祈照是唯一一个,知道他,并和他成为朋友的人。
那个吕医生没说出来一个事实,次人格是可能“杀死”主人格的,只要主人格在濒临死亡的一瞬间死去,代替主人格活下来的,就将会是另一个人。
反之,次人格也可以代替主人格死去。
但这无比危险,无论是否人格分裂,生命都只有一次。
沈渡说:“我曾见到你的姐姐,她是最温柔,最善良的人……你也一样。”
此刻的沈渡脆弱到几近透明,他深知自己将要离开,现在只是凭借着一口力气见祈照一面。然而他对祈照的这种感情无关任何爱意,反倒是欣慰欣喜。
他唯一的朋友,从数年前那个雨夜开始,就注定了他们未来将会见面。
心电监护仪发出尖锐的呐喊,祈照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泪流满面。
他只知道,尽管林栖是林栖,沈渡是沈渡,但一人死,都算作两个人的死亡。他看着那双熟悉的眼睛慢慢合上,觉得自己好像也要喘不上气来了。
沈渡缓缓闭上眼,此时,心电监护仪上的各色线条陡然下降,迅速变成了一条笔直的线。
“滴——”
“病人呼吸心脏骤停!立马准备一毫克肾上腺素!”
“……”
“不行!加大剂量!”
“除颤仪!”
有人一把把无骨的祈照从地上拽起来,着急说:“你先出去!”
祈照被推出了手术室。
他的脑子里什么都没有,在看见那几道笔直的线时,大脑一瞬间就空了。
怎么办?他要怎么办?
……
又是那个熟悉的地方,漆黑一片的库房,大胆的老鼠就从他身边掠过。
林栖抱着双膝坐在黑暗中,脸上没有表情。
“你知道错了吗?”房门外再次传来熟悉的声音。
林栖一声不吭,没有回应。
这样的场景,他不知道梦到过多少遍,每次都是一样的开场,一样的回答。
林栖深吸一口气,对着门口轻声回答:“不,我没错。”
门外没有声音了。
许久,黑暗中忽然有人在他身后开口说:“你只要承认错了,你就能出去了。”
林栖头也不回,仿佛早就知道身后有人在那。他平静问:“这么久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那人声音轻轻的:“我叫沈渡。”
“嗯。”
林栖没再说话,过了半晌,身后的沈渡又开口说:“林栖,我要走了。你在这里,等等会有人来带你回家的。”
“那你呢?”
“回到我该去的地方。”
沈渡话音刚落,忽然,库房的门被人推开,一抹光泄进来的同时,一个身上围着围裙的妇人从门外走了进来,她手上捧着一块蛋糕,额头上还有劳动过后产生的汗。
妇人蹲在他面前,笑着说:“小栖饿了吧,没别的东西了,先吃块蛋糕吧,今天是小雅生日。”
林栖看着王姨脸上又是心疼又是期待的表情,心里那座坚硬的堡垒似乎连最后一点都在开始消散。他的表情有了几分难过,这是第一次在王姨面前,林栖流露出这种情绪。
那双手因为常年干活,有的地方早已皲裂,而裂痕是一条条的黑线,好像藏着数不尽的脏污。而她身上常年总带着一股菜味,尽管生活如此卑微,但她每次面对林栖的时候都会微微一笑。
相比之下,林栖的生活确实幸福得多。
那块蛋糕上劣质奶油的气味又甜又腻,林栖想起拍掉王姨手中蛋糕的那晚,他饿得肚子疯狂在叫,那时候,他突然想尝尝劣质蛋糕的滋味。
那会是什么滋味呢?
或许是底层人民苦中作乐的生活,千姿百态,五味杂陈。
所以后来他遇上了祈照,那个总是四处打工赚钱的,又神秘,又欠揍的男人,原来心里藏着无尽的悲哀。和他比起来,自己那点可笑的过去似乎都变得微不足道了。
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滋味,有点难过,但更多的是释然。林栖感觉有泪从眼眶里滚了出来,但他第一次没有因为丢脸而拂去那些眼泪,他伸出手,接过了王姨手里的蛋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