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酒的后劲很大,王嬷嬷让人烧好了热水,扶着有些迷糊的黛玉沐浴换衣,又喝了一碗醒酒汤之后才将她塞进温暖的被窝。
“嬷嬷,我想爹爹和娘亲了。”
黛玉从被窝漏出头来,昏黄的烛光下,坐在床头的王嬷嬷可以看到自己的影子在床幔上拉的很长很长。
听到黛玉略带哽咽的声音,怜惜的摸了摸她光洁的额头:“老爷太太一直都陪着姑娘呢,就像天上的星星,只要到了夜间,就会一眨一眨的看着姑娘。”
“我已经长大了,嬷嬷……”
黛玉伸出手握住王嬷嬷粗糙却又温暖的大手,贴在自己的脸上。随着黛玉落下的泪水,王嬷嬷叹息一声,用另一只手捏了捏被角。
黛玉的声音柔软而又低沉,像是自语又像是倾诉。
“我已经记不清娘亲的样子了,那副画像上的人,那么缥缈。就像是梦里隔着迷雾,我每次都想努力的看清她的样子,就是靠近不了。嬷嬷,你说我是不是很不孝,连自己娘亲长什么样子都记不得了……”
“三岁前的事我也记不大清楚了,我只记得生病的时候娘亲会抱着我哼歌儿,嗯嗯呀呀的很好听。直到有一天弟弟没了,娘亲就再也没抱过我,可我好想娘亲能再抱抱我的……”
“哥哥说我是天上的瑶池的花仙子,是有大福气的人。可我就只想要爹爹、娘亲、弟弟还有哥哥都好好的……”
醉酒的人要么会沉沉睡去,要么就会比平日里更加多思。黛玉这两年看似心情舒畅,忘却了以往的伤愁。
其实她只是不愿意让身边的人担心,特别是林枢这个唯一可以依靠的亲人正处于最关键的时刻。聪慧如她,便将伤感之情全部压在心底,瞒住了所有人。
王嬷嬷没有开口劝说,她只是在黛玉说完这些捂着脸抽泣的时候,轻轻拍打着黛玉的后背,回忆着贾敏曾经常哼的歌谣哼唱着。
蜡烛在不断的燃烧着,雪雁守在外间,隔断上的影子晃动着,耳边传来的哼唱声让雪雁感觉好像回到了好久好久以前。
那时她才七岁,被太太挑选放在了姑娘身边。一晃九年过去了,林家风雨不断,太太老爷相继去世,要不是大爷挑起了林家的大梁,姑娘怕是还会在荣国府小心翼翼的度日吧。
雪雁讨厌荣国府,这一点哪怕如今荣国府已经大变样她依旧讨厌荣国府。
十岁时她跟随黛玉到了荣国府,老太太以她年纪小孩子气为由,委派了紫鹃顶了自己大丫鬟的身份。
为了不给姑娘添麻烦,她忍了。同紫鹃打好关系,默默地处理着该做的事情。
宝二爷不顾姑娘的清誉时刻想黏在暖阁,她就出头想办法盯着。紫鹃给宝二爷制造机会,她就想方设法的打断,到现在她都觉得老太太这么做太过分了,可她只是一个下人,还是林家的下人。她只能想尽办法横在中间,尽力维护着林家的声誉,为此她惹恼了不少人。
盼着、盼着、终于盼来了扬州的来信,老爷虽然没了,可林家的新主子比老爷更强势。顶住了压力将姑娘留在了江南,驱逐了紫鹃,撵走了随船南下的荣国府仆妇。
姑娘终于可以痛痛快快的哭一场了……自己也可以痛痛快快的哭一场了!
人的情感是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了,喜恶更不论尊贵与否。
雪雁讨厌荣国府,讨厌的明明白白。她觉得荣国府就像是一只饕餮,在不断地吸取着自家姑娘的生机。
黛玉对荣国府的感情是复杂的,刚进荣国府时是亲近、好奇到再去时,是不解、愤怒、逐渐远去的依赖。
到现在黛玉对于荣国府的感情,是感激而又疏远,对荣国府老太太的感情更加复杂,任何言辞都难以形容。
哪怕那夜老太太曾对她有过忏悔,看似情真意切,黛玉却也不敢再次轻信。就当是替娘亲尽份孝心吧,这就是黛玉当时唯一的想法。
王嬷嬷听着黛玉均匀的呼吸声,轻轻的用手帕擦干了黛玉脸上挂着的泪珠,捏好被角息灯而出。
外间的雪雁也睡熟了,王嬷嬷轻手轻脚的出了房门,屋外的寒风让王嬷嬷感觉脸上一阵冰凉。
她用手一抹,喃喃自语道:“没想到我这老婆子还会流泪啊!”
“嬷嬷又不是冷心人,流泪不是很正常吗?”
林枢穿着厚实的袍子正坐在不远处的亭子里,孤灯泛着黄光,脚下的火盆正在噼啪作响。
王嬷嬷走进一看,火盆上还温着一壶美酒,酒杯还在冒着热气。
“大爷怎么还没休息?”
林枢请了王嬷嬷坐下,从火盆上取下温热的酒壶,给王嬷嬷倒了一杯:“我不放心玉儿,她今日还是第一次醉酒。方才我听到她哭了……”
虽是兄妹,可黛玉已经是大姑娘了,林枢只能在院子中守着。
借着灯笼的微光,王嬷嬷可以看清林枢的脸上有担心、自责以及一闪而过的愤怒。
她将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水驱走了寒意。王嬷嬷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