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大都市的边陲小镇里,每到黎明拂晓时总是能听见一阵嘁嘁喳喳的鸟鸣,这叫声会由强到弱持续上整整一天,四季不断,尤其是在相对空旷的郊区里,它们似乎显得比拥挤的城市还要更加聒噪,不论是白色的雪鹀还是棕色的画眉都没什么两样,再被文艺派们誉为“天籁”的歌喉也像汽车连绵起伏的喇叭声一样吵得人心烦意乱。
过去我天真地以为,远离城市人为制造噪音的喧嚣和各种能源污染就能够给自己的身心灵一个安静舒适的环境,就能找到真正的“静心”的感觉,殊不知当自己真正选择与现代化隔绝开来,久而久之竟也会开始抱怨起曾经求之不得的各种“自然的馈赠”,当你的五脏六腑都感到极度麻木和倦怠的时候,连片叶子的凋落也能让你的脾气向复活过来的死火山那样爆发。特别是近年来,我的睡眠质量持续下降,即使一直坚持在睡前按剂量服用德维尔医生开给我的褪黑素,被困在黑暗的阈限空间转圜着找不到出路之类令人焦虑不安的恶梦也还是时不时将我从浅睡眠中惊醒,面对漆黑的夜和空荡的房间,看着冰凉的夜风从窗子的缝隙轻轻拂动我的窗帘。
人的精神力和意志力在最脆弱的时候最容易被潜意识的情绪所影响——神秘学和心理学上都有这样的说法,于是每当这时我常常恐惧再次入睡,害怕多舛往事一一侵袭我的脑海,吞噬我的清晰意识。我习惯离开床来到书桌前,点上一支矮胖的香薰蜡烛——我向来不大喜欢电灯的光,再用蜡烛的火苗点燃一支香烟。在烛光的跳跃中,在烟头处飘起的丝缕青烟里,望着眼前卡在打字机中被我打到一半的稿纸,回想着昨天在编辑社的迪亚兹·保罗递给我一沓装进文件袋里的退稿并告诉我:“赫伯特先生,我非常遗憾地告诉您,这篇文章不符合我们刊登的要求,您还需要继续修改。”赔着笑脸跟他说了一声谢谢,转身出门后就忍不住大声啐了一句“操!”。这啰哩吧嗦的死胖子,他难道不知道,就因为他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我要把以往费尽心思打出来的文字全都删掉,再绞尽脑汁地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重新编写出完全不一样的故事来吗?这该死的世道,完全不留给非他们所认为的佼佼者任何一点出路,都在以一种居高临下的态度打压他们,让他们举步维艰,不只是这么个小编辑社,各行各业都是一路货色!
我深深吸了一口弥漫在空气里的蜡烛精油的清香,白茶与罗勒叶特殊的安神功效,这才稍微压制住了我心中暗流涌动的怒气,我真庆幸自己忍住了这股无名邪火没去撕碎那张稿纸——曾经我一时冲动犯下过这种错误,后来很快就后悔了,因为再怎么回忆也默不出和那样好的遣词造句实力相当的文章,多亏了艾克帮我把那些撕的粉碎的稿纸一张张从字纸篓里挑拣出来,再小心翼翼地拼凑回原状,最后重新帮我录入了一遍,不然那篇稿子就要错过刊登的截止日期了。
我望着那些跃然纸上的字母,她们像流动的潺潺溪水和有着充沛负氧离子的绿洲那般鲜活动人,而我空空如也的思绪却是一片被洪灾洗劫过的荒原,是贫瘠干旱的沙漠,拿不出手任何东西来为她们加以点缀,更不知道该如何把这属于我又不属于我的故事继续编纂下去。
蓦然,从小阁楼上传来了一阵动静,尽管这动静很轻很轻,可我还是听到了,是艾克醒来了。翻开怀表的表盖,我看见时针指向了“6”,和往常一样的时间,他总是这么准时,只是冬日的白天总是来得很晚,掀开窗帘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尚没有丝毫要亮起来的意思。我仔细侧耳听着那动静的变化,听他从阁楼上沿着楼梯走下来,来到盥洗室洗漱,过后又穿过小小的厅堂来到了厨房,面包机工作的声音很快开始响起,接着是热油在平底锅中煎炸食材的滋滋声。
过了一刻钟左右,我听到自己卧室房间的门上响起了轻微的剥啄之声,我便说了声“进来”,艾克轻轻推开我的房间门,来到我面前对我说:“先生,早餐已经做好了,是到餐厅去吃还是我端来您在这儿吃?”
我打开桌子上台灯的开关,借着光线打量艾克,他身上穿着那件我送给他的深红色格子睡衣,衣服的布料上隐约透着股淡淡的薰衣草洗衣粉的香气,和他那一头浓密的金发上散发出来的皂角的幽香一齐向我扑面而来,争先恐后地钻进我的鼻腔,我的思绪恍惚间被这些气味搞得有些飘然不定,不知道该把目光定格在什么地方,直到他那张漂亮又稚气未脱的脸上露出疑惑试探的笑容。
“先生?”他叫我,我这才回过神来,把烟蒂掐灭在烟灰缸里,应声说道:“端过来,陪我在这吃吧。”
他点点头便出去了,而我从桌前又坐回了柔软的床上,把床头柜挪到面前来充当餐桌,当他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个托盘,托盘里面放着两个碟子,里面各自放了两片面包、一个煎蛋、几片培根和奶油口蘑,一个碟子中的面包上抹的是黄油、煎蛋是单面煎的溏心蛋,另一个则抹的是蓝莓果酱,煎蛋煎了双面。
他把那溏心蛋黄油面包的碟子放在我面前,我吩咐他一声让他坐在我身边,随后便拿起叉子叉起卷起的培根,让它裹上溏心蛋的蛋黄液,正要送到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