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被一些声音弄醒了,喧嚣声传进耳朵,你逐渐分辨出那是整齐的朗诵声。
理智渐渐回笼,你猛地直起身,才发现自己居然坐在一间教室里,刚才是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这不太对劲,明明之前你挨着宋启明看账、女儿张瑶英跑来卧房撒娇想跟你们一起睡、宋启明把她哄回房间、你搂着宋启明脱衣上床……这些生活琐事都还历历在目,如今你却怎么会在这样一间书塾里,周围坐着许多同窗,他们的面容本来在你的记忆里已经模糊,此时重新看在眼里就像时光回溯。
你看了看自己的双手,这双手不像是二十七岁的你应该拥有的:它们太小太纤细了,正式执掌家业时父亲交给你后你再也没有取下来过的扳指也没在。但这也不像梦境,它太真实了,你狠掐了自己的手臂一下,疼得直吸凉气,却还没从梦里醒来。
整齐的朗诵声渐停,台上的夫子显然是看出了你的心不在焉,点你起来回答问题。这一切都太熟悉,你心中慢慢形成一个猜想,因为过分离奇而叫人不敢置信。你立刻转头问身边的同席:“今天是什么日子?”
同席报了一个数字,对你的激动情绪感到莫名其妙:“怎么了?”
果然。你倒吸一口凉气。这是你十四岁那年。
等等,那么……宋启明……
意识到这一点,你猛地起身便向外走,连包也顾不上拿。
夫子因你的冒犯而发怒,脸黑得像锅底:“回答不上来问题就给我认真学习,你跑什么?张春薇,你给我站住!”
一想起十六岁的宋启明你便只知道往外猛冲,无视一教室惊异的同窗、无视夫子的怒吼,也顾不得回应见你在上课时间突然回家的父母关切的询问,你只厉声让人套车,叫了两个忠心的护院跟着便往城郊赶。
在马车飞驰的路上你坐立难安地攥紧了拳头想,无论现在是什么情况,无论老天究竟是 为什么有机会让你重来一遍,也许是神佛真的听见了你想要拯救少年宋启明的强烈愿望吧。总之,无论你是否能在这个时空待上很久,只要哪怕早一刻也好,你得找到宋启明,这次一定要早早找到他,叫他不要受饥饿严寒之苦、强迫歧视之痛,叫他安然栖居在你的羽翼之下,一生不知忧愁。
宋启明……启明……启明哥哥——!!
马车在城郊的破庙前刹住,你等不及车停稳便跳了下来,吩咐车夫等在这里,让两个护院看好这间破庙不许任何人出入,便只身朝庙里去。
这庙虽破,但三进三出,规模也不小。你喊着宋启明的名字,从前院找到后面的古树枯井也没见到他;十四岁的你又尚未分化,闻不到信嗅的味道,不知道最糟的情况是否已经发生;或者也许宋启明只是出去了……
你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风吹过古树的枝叶发出沙沙的脆响,你闭眼按捺下焦灼纷乱的思绪,想起宋启明曾说过他分化时神志模糊浑身无力,只能躲在破庙的角落里苦捱,你便又回身重新再找。每走几步你便停下脚步闭眼细听动静,尤其专门留意最不起眼的角落,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听见一些细不可辨的呼吸声,你顺着声音慢慢靠近,终于在一扇半掩着的漆黑的门后看到了些许端倪。
你快步走过去,离得越近脚步就越慢,简直有些近情情怯的迟疑。你想起这时宋启明尚不识得你,害怕吓到他,开门的动作一再放轻,像小心翼翼接近流浪的幼兽。
门后果然是宋启明。他抱膝坐在最阴暗的角落,将脸埋在膝头,像是竭力想把自己藏起来但显然已经连这个姿势都快维持不住。他衣衫破烂,浑身脏兮兮的,瘦得简直不像一个十六岁的少年该有的样子,你推开破门后外间的微光照到他身上,好像连这点昏暗的光线也将他刺痛似的,他微微瑟缩了一下,仿佛想要躲避来自哪里的伤害,戒备地抬起头朝你看过来,于是你便看清他烧得绯红的面颊,被分化热折磨过了头连视线也不太能对焦,黑色的眼眸里蒙着一层水色,给这微光照得潋滟。
这样脆弱又美丽的少年,褴褛的衣衫和脏污的面颊也遮不住他的俊秀,就像在尘埃里绽放出的花。你能想像那些地痞究竟是为何兽性大发,除了本身的肮脏之外,显然宋启明这样的姿态看在任何人眼里都会是最好的春药,他当年所遭受的苦难显然也必然远超你的想象。
然而你此刻的心情和思绪无关情色,只连双手都在发抖。你刚捡到宋启明那会儿他虽然要比现在更加惨烈和狼狈,但那时你尚与他初逢,虽然无数次回想都觉得心痛难抑,但绝没有你们完全融入彼此的骨血、共同生活了十年后突然看到他这模样让人痛惜。你只觉得心像给一只巨大的撞钟狠锤了似的,一时痛得连呼吸也不能,似乎过了好久但其实只是瞬息,你缓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幸好,幸好。老天让你回到了这样一个时候,虽然稍嫌晚了些,但一切都还没有发生,一切都可以重头补救。
你急走两步到宋启明面前蹲下,就要伸手去抱他,看见他的戒备神色又赶紧刹住,只好小心翼翼地慢慢伸出手去,一边细细观察他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