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龙不屑一顾道,“死蠢!嘞嘿叉烧咩?这么闲!”
他阴阳怪气可以理解,因为他本来就跟潘飞飞不对盘,但他由内而外感到气愤甚至惶恐让他自己也找不到原因,恼怒地冲出门走了。
但他没有搅乱这里,此刻雨停了,一缕光伴着风吹进来,像是位不请自来的富豪,它照的这些底层的妓脸上都放着光。一种的东西,在手指间悄然蔓延连成一片……
这些没有文化的人说不清那是什么,只说,心里好像痒痒的像是在长东西?
邱贝冯神秘兮兮地说道,那叫希望。英文叫,hope。
第十一章
虽然只是妓子们预备的助兴节目,充其量就是为了让客人多掏钱,但谁也没想到话传出去当晚,湾仔其他档口的鸨头都领着大格格上门来了。
潘飞飞主动委翅,让出牵头人的位置给茉莉,他说,我脾气不好不会商议,万一把桩好事情搅黄也是没必要。茉莉把几位妈妈格格们请到楼上,态度端庄又不失当家头牌的骄傲,捏着手绢在空中打转话密且得体,“都说商女不知亡国恨,可是如今时代不一样了老姐姐,打开收音机咱们坐拥天下事。别的不说,去年广州沦陷的时候,我们可都哭的整宿睡不着,大早起来都揪着芭蕉叶敷眼睛。你瞧楼下那棵芭蕉,如今叶子也长不齐全磕碜难看呢。”
手底下还握着几位西洋妓的一位老妈妈开口道,“叶子不全也是芭蕉,可咱们的身份,钱送不送的掉还是问题。”
茉莉给她们递上自己私藏的红梅香烟,顿时空了半盒心里疼得硌吱响也倒是忍了,“婉君妈妈,钱自然是有去处,这点到不用担心。今天让你们来一趟,其实也是我们晚辈做的不到,早该跟你们知会一声的。”
“横竖都是你这厉害张嘴啊,茉莉。”说话的人正是茉莉从前的鸨头,两人闹得不愉快茉莉是生生被扒了层皮才出来的。但如今早已释怀,自己当了头儿才知道养一个妓出来有多难,茉莉主动牵起她的手,“姐姐别生我气了,有什么事儿不如被窝里说罢”
几家档口达成一致,决定下周三的晚上一齐包下最大的舞厅-沙滩阳光-到时大联欢挣得钱都捐到抗日前线去。
送姑娘们下楼,小八子表情严肃地在电梯角落里拉绳。“你们这儿倒是有大人物,会顶盘子吗?”她们拿八子取笑,八子表情倒是一点不变,木头一样地笔直站着。
茉莉倒有点不高兴,低头撇了一眼见他没一点气概,心里不知怎么更冒火。“到了姐姐们,请吧”
接着大伙儿都忙碌起来,说是怎么着也得备几个节目,不然光脱衣服吗?总得烘托点气氛出来。
邱贝冯戏瘾被勾出来了,整天缠着飞飞让他跟自己唱霸王别姬。飞飞说他词儿不熟——那就四郎探母!——飞飞说,他投敌叛国,最后挨了他妈一大嘴巴子,你觉得唱这合适吗?邱贝冯负手四处走动,揪着嘴开始回忆还记得什么曲儿。这么样吧,飞飞说,我有二胡,你唱锁麟囊,我给你配不就完事儿了吗。
邱贝冯从前是跟在晚清末了的格格后人们混的,都见他长得好看乐意带着出去玩。自己没什么本事和家底儿,倒养成了一身的票友病-挑剔、不务正业。不过也因此常跟着看,听,学,偷练过几曲,大场面是应付不了的,当作那些公子爷们遛鸟喝茶吃酒时的打趣儿着实够用。
他开始天天在家嗷唠喊叫了,说是久不开嗓不敢上台。飞飞说您不用费这心思,谁能认真听唱?再说一群老外听得懂吗?邱贝冯并不受打击,照样练着,说从前姆们家前门那住一老神父,他就听的懂!不光听得懂,品味还不俗呢,程派梅派人一准儿能听出来。飞飞无言以对,便把二胡掏出来上油。
没过两三日,邱贝冯词儿刚练熟,楼下的谢先生敲门来了。潘飞飞说,稀客,有什么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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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先生戴着一顶英国人夏季款式的平檐帽,中间绑了一条靛蓝色带子。身穿灰色长袍,这样的混搭,不土不洋显得滑稽怪异。他礼貌地脱下帽子询问,你们是在唱京剧吗?我在楼下听见了,觉得不好。邱贝冯眼睛一亮,把他请进来,先生懂戏?
谢先生进屋先打亮了一番这二人的房间,空荡荡的小客厅只有窗台几盆兰草,觉得这也仅仅是件屋子,而已。他说,不敢说懂,听过几场而已。你唱“朱楼”一折,讲的是薛湘灵落难后在卢府做保姆,误把人家儿子当作自己儿的时候唱的,一面想到自己的儿子,却要照顾别人的儿子,其中滋味想必只有自己能体会。
潘飞飞不由对他刮目相看,但还是试探道,那你说贝贝哪里唱的不好。
谢先生朗声念词——一霎时把七情俱以味尽,参透了酸辛处泪湿衣襟——这里用的是二黄慢板,要慢的人人都听得懂她的苦。——我只道铁富贵一生注定,又谁知人生数顷刻分明……他教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这里的一段快三眼,正是唱的薛湘灵复杂的心境……
谢先生声音低沉,带着不知道哪里的口音,既不像京白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