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半黄的芭蕉下,大清早已抽上烟。南方冬天的草木鲜少枯落,绿化好的地方像一座植物园。他放回盘子,去往户外,中式园林的造景,她身后一堵粉墙黛瓦,月桂树隐隐透着芳香。踩着鹅卵石小径走近她,向晗像是感觉领地被侵入的刺猬,见他走来,不自觉往后退,浑身的硬刺竖起。
他只想和她静静待会儿。许是昨天久别重逢太过激动,他们一次次放狠话,再各自神伤,季绍明早起想来,也深感懊悔。他年长于向晗好多岁,按说应该多沉稳包容些,可再见她屡屡冲动,口不择言,隐忍过度的情感,几欲喷薄而出,他不容许她满不在乎,她偏偏满不在乎。
向晗穿了条紫鱼尾裙,披一件米白的西装外套,慢悠悠吐烟圈。铅白的脸色,底妆发灰,眼下的粉已结块,也许因为今天是重要场合,她扑的粉过厚,脸和脖子不是一个颜色,像戴着副假面具。
状态前所未有的差,季绍明关切地问:“休息得不好?”
“睡了两个小时,足够了。”
她气量不大,昨晚任人摆布后,回家坐在床上越想越灰心,吐了一次,黎明时才睡着。若非今天有业务经理提拔仪式作盼头,她爬不起来。
“什么破工作,值得你呕心沥血?看看你昨天晚上!”
季绍明的不屑一顾惹怒她,还有丑事重提的羞耻,她反问:“你为兴安犯傻冒险的时候,我多说过一句吗?轮到我的工作了,你就瞧不起。”
他是那个意思吗,多亏一通电话打进,否则他又要和她唇枪舌战。
王晁代他开会去了,蔡雨卓打来,交待日本出差事宜:同行的领导会在三十一号由北京出发落地成田机场;建议他先在国内换汇一些日元;日语名片制作完成,她会邮寄到他在上海住的酒店。
她听着传来的年轻女声,心下一冷,想起自己同样事无巨细地叮嘱过,觉得很可笑。季绍明有正牌女友,还和她拉拉扯扯,他随口的一句话,她就动气当真。
季绍明耐心讲完,挂断电话,看向晗像做下什么决定似的,亮着眼睛,冷冰冰问他:“你现在有时间了吗?”
“有。”
云朵浮动遮住太阳光,天色忽然暗下,风吹树叶拂动作响。等一切都安静下来,向晗像念流水账,开始说:“去年十二月二十八号,我第一次来安州,坐车到兴安宾馆的路上我睡着了,醒来的时候,车里只剩我一个人。在停车场我看到你,你那天穿了件深棕色的皮夹克,兜应该破了,有张纸掉下来,我走在你后面,我也不知道它为什么会吹到我脚下。”
“是张罚单,我捡起来想还给你,可走到门口我才追上你,我看清你的脸,你推门的手,很合我心意,我不想还罚单了。你朝哪里走,我就往哪里,你进男厕所,我装作站在门口洗手。我听见你小便的声音……很强劲,联想到你性功能不会差。”
季绍明平生第一次有被侵犯的感觉!
向晗不羞不臊地继续说:“我是色情狂我知道。我跟着你上楼进包厢,没料到你是甲方代表。你中途出去找服务员加菜,朱耀说你闲话,离婚带孩子。我心想好极了,有的玩了。然后……”
季绍明接过话头,加快语速说:“然后你就不停撩我,对我抛媚眼,敬我酒。知道拿错的房卡是我房间的,就算准时机,闯进门看我洗澡,装醉装摔到,摸我吻我!”
他说到胸口起伏,半晌无言缓神,季绍明仍不能消化向晗这番话的震撼,皱眉问:“……为什么突然想说这些?”
“我从头到尾没有爱过你。”
“我对你只有粗浅的欲望。”
季绍明毫不意外,说:“那就说清楚,什么时候是不爱我的?”
自从她咒过他死,季绍明就预想过可能的极尽绝情之话,关系紧张到这步田地,他带着一种悲哀的平静来上海。
“和你做爱的时候,还有你进我直播间,我给你过生日,陪你住院,我说想和你开水果店,我从医院逃跑,这些时候我统统不爱你。我每时每刻,每分每秒都没爱过你。”
向晗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溃败从某个字开始一发不可收拾。季绍明一步步逼近她说:“编不出来不要硬编!向晗,要不要我拿面镜子,照照你现在的表情!”
直到她背靠墙,退无可退,季绍明握住她的下巴,强逼她仰头和他对视,他说:“你没爱过我,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当初求庄然扇你?”
手劲渐渐小了,她终于能低头,扭动着想挣脱,口红腻在他掌心,像他捧着她的脸,向晗说不出话。晨光熹微,阳光穿过芭蕉叶的缝隙照在他们身上,阴凉里唯一一点金黄温暖,衬得更冷了,她嗫嚅道:“这是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
向晗好想哭,不止哭那天的抛弃自尊,是为所有她委屈自己的时刻而哭。
曾经婴儿肥的脸,如今皮肤贴着骨头,在他掌上心碎欲绝。他以为除非这里变成断壁残垣,他才能听到一点向晗的真心话。现在她变相承认深爱过他,他却无心自得了。刺猬露出柔软的内胆,刺猬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