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腾出一只手来,自背后取下了那被绢布包裹着的双剑,抖落开了,递于叶正阑眼前,笑道:“叶仙尊。你看着我手中的这一对双剑、看看聚沧这一片火海,再想想这话由你来劝我,难道不觉得听着有几分可笑么?”
他话说得好笑,眼中却无甚笑意——倒也没有杀意。
当年之事虽是由他而起,却不是因他而起。归根结底,他也不过是受人蒙蔽罢了。况且在留影幻阵中看得分明,事后唯他叶正阑留了下来,替观世宗人好生收敛了尸首……
“……”叶正阑自然是无法反驳这话的,一双略显浑浊的眼却在看见双剑时短暂地亮起了片刻,“……多谢秦仙尊。替小儿——”
“打住打住。我可不愿被你套这个近乎。”阵已画完,秦念久懒懒收手,“你替我门人收敛尸身,我还当谢你一声。——可我亦想问,你明明抹开了我师姐抹在师兄手臂上的血……”
是,他在为观世宗徒收敛尸身时,明明抹开了宫不妄擦在徐晏清手臂上的血渍,亦看见了那咒痕,自知自己过错难追,一切却已覆水难收了。纵使他曾将此事报给堑天,而后……又有什么而后呢。堑天自然不可能将此事大白于天下,否则岂不是真成了他堑天的罪过?就连各宗门也难辞其咎……
唯有粉饰太平。
心中疚如针扎,叶正阑嘴唇颤了颤:“我……”
从他的欲言又止中读出了他未尽的话语,秦念久兴意阑珊地抿了抿唇,“我不想杀你,亦不想看见你。滚。”
上次一别已是生死,这次再见亦难善终……叶正阑满眼踟躇地看着面前魔气翻涌漫溢的秦仙尊,终是按上了腰际的长剑,伴随着一声长叹,灵剑乍然出鞘——
却“咯”声被一个硬物挡了下来,将他的剑刃荡开了数寸。
谈风月持着银扇拦在秦念久身前,如同睨着一只蝼蚁般冷冷看他:“离他远些。”
说罢便再不看他,挥手召风,卷淡了秦念久的身形,与他共同赶赴向生云台。
——无需多说,当然是生云台,只能是生云台。还能是哪里?缘起缘灭,都在那处。
竹影摇曳中,叶正阑呆立在原地,浑身巨震,就连火舌即将要舔上了他的衣袖也未能引起他的注意。
那是……
……谈君迎?
怎么会是已经飞升了的谈君迎?!
当年之事,他一步踏错,究竟乱了多少命数,造就了多少因果……
已难计清!
火鸟金乌在云海中纵横,吐下遍地烈焰,将遍山绿意烧蚀殆尽。
生云台上,秦念久远眺着那片如浪潮般卷涌不止的火海,勉强地勾了勾唇角,自我宽慰般低低笑道:“……好在还有青远。”
“花草树木皆可再种,楼阁亦能再造。”谈风月遥遥驭着风将远处火势控慢控小,附和他道:“也还有青远。”
眼见着最后一处阵眼即将画完,秦念久放松下来,轻轻唔了一声,“他们……还四散在各处?”
发觉自己驭起风来似乎愈发得心应手了,谈风月心感莫名,却没拖延,立即闭上双眼静听起了风向,片刻便答了他:“嗯。”
于是秦念久便清了清嗓子。
——就快好了,就快结束了。
——这一切……
进展全不似预想中那般顺利,堑天等人漫步火中,总不慎便踩中毒瘴,瘴气又易燃爆,逼得他们总要掐诀以防,而毒瘴又圈圈缩紧,不出许久便竟将四散的宗人渐渐聚集到了一处。
如同无头苍蝇般一边躲着毒瘴、一边操纵着火舌将绿地舔作焦土,却被自四面八方蔓延而来的魔气所干扰,怎么都找不到那魔物真正的所在,堑天不由得生出了些恼意,正要变化出谛听灵兽再探他一探,却听有嘲笑的冷声随着那丝丝魔气传来——
“——各位长老多年闭关,怎么不见有何长进,反而貌似退步了许多啊。”
一语,似能震魂,众长老听得无不愕然。是,这确实是秦仙尊的声音,可他何曾用过这般玩世不恭的语气说话?!
——是秦念久在那厢自顾对着琉璃说话。是,面对这一干宗门人等,他怎能不恨,但生恨便易催动魔气,于是他只能用笑来应对,仿佛这只是一场余兴游戏,遥遥嘲弄道:“如此,只怕诸位还是难以得道飞升哦。”
听他这般挑衅,一众长老哪还捺得住心中火气,纷纷就要祭出各样灵器,却听堑天怒而呵斥道:“别应了他的激将法,自乱阵脚!”
兀自凝神追踪着其中一抹魔气闪动,堑天忽而闪身奔去,一记掌风扫开了地上积雪,只见一枚琉璃残片正躺在雪中,静静折射着远处映来的淡黑魔气。
终于抓见了对方露出来的马脚,他自鼻间不屑地哼出一声,“雕虫小技!”
这琉璃既然可以折射魔气,那想必也可以……逆其道而行之!他将手一翻,空中金乌立刻摇身变为了雷兽,口中电光一闪,一道细瘦的雷电便既精且准地劈在了那琉璃碎片上,蜿蜒折向了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