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而不见不同于无知,你得劳神费力才能做到视而不见。”——玛格丽特·阿特伍德】
他们从餐厅离开时,外面的食客已经换了一拨。袁海平结账,梁悦颜站在他的身后。门边恭候姿势的和服姑娘不知和谁隔空对视过后,鼓起勇气走到梁悦颜身旁,向她伸出手,温声说:“多谢光临,请您吃梅子糖消消食。”
年轻女孩似乎选择了一个巧妙的站立角度,即便袁海平这时回过头,也不会看见她手里有什么。
摊开的手心里有两颗糖,糖下面压着一张纸条。
梁悦颜拿走糖,便能够清晰看到纸上一笔一划的字迹,薄薄的下单用的纸,应该是从本子上撕下来的,皱了,还带着汗湿的潮渍。
——“太太,您的丈夫和其他女人来过这儿。”
梁悦颜垂眸不答。
女孩有点慌张,这个举动很唐突,也许会让她丢了工作,不知道是什么力量促使她一定要把这件事告诉梁悦颜。见梁悦颜没有反应,她只匆忙把纸捏进拳头,回到门边,不安的眼神不断飘过来。
糖还带着体温,女孩不知握着它有多久了,这途中经历了多少心理挣扎。
梁悦颜看向女孩,用嘴型说:“谢谢。”
女孩似乎终于得到特赦,她深呼了一口气,沉重地向梁悦颜点头。
榻榻米、竹造景、暖色灯笼、账单、吧台上的威士忌、男人的肩背,眼前的一切混乱地旋转,组合在一起又分开回到原处,像一个廉价的万花筒。梁悦颜放下万花筒,这一切都变成了灰色。
灰色和灰色叠加,是现在梁悦颜眼前的夜色。
也许吃了一顿未能达到目的的怀石料理让袁海平终于体会到心疼,他主动提出要步行回家。梁悦颜答应了。
袁海平走在她身前半步,两人之间隔着微妙的距离,袁海平想要牵梁悦颜的手,这个动机被这段距离硬生生规避。他不愿意放慢脚步,这个一直以来带着希冀目光跟随着自己的女人却放弃了这个机会。
也许触发了袁海平的感慨,他偏偏在这个时候变得细腻敏感起来。
走上天桥的时候,他突然开始回忆往昔,学生时代的恋情,两人都是初恋,关于如何恋爱他们一直都不得要领,印象最深的就是一起从图书馆开馆学到闭馆的每一天,再到毕业之后袁海平如何陪伴着她度过失去至亲的日子。
天桥的下面是四条并行的火车轨道,他停下来,手搭在胸前的护栏上,看着下面飞驰而过的火车,伴着令人怀念的轰鸣声,他说:“我们以前常在这里逛,你记得吗?”
梁悦颜站在他身后,依然隔着半步距离,面无表情地望着他,她一言不发。
“你肯定记得。”没有听到回答,袁海平干笑了两声,“你以前最喜欢穿黑色的衣服,黑色哪里好看,一点都不活泼。”
梁悦颜非常缓慢地伸出手,作出了一个推的手势,手掌离袁海平的背只有数厘米之远。
“要是血溅在黑色的衣服上,没人看得出来。”梁悦颜轻声说。
“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你心理太阴暗了!就是你这么心理阴暗,我才不敢让你去工作的。”袁海平不耐烦地发话,截断了梁悦颜接下来继续说话的可能。
梁悦颜的手更靠近了袁海平的背一些。
只要推一把,对,只要推一把。不,栏杆太高了,太高了,要抱起他的腿才做得到。梁悦颜咬着牙根,味蕾发现血腥味。
天桥的对面传来几个学生的嬉闹声,他们穿着附近一个中学的校服,一天的学习结束,他们兴奋地讨论是到麦当劳还是肯德基吃夜宵。
袁海平回过头。
梁悦颜收回手。
梁悦颜说:“我都记得。我们刚在一起的时候,你在这条天桥上问我,是不是可以牵我的手了。”
袁海平摸了摸头:“你还记得啊?”
“我记得的,比你多得多。”
“那年,你的头发披在肩上,回头对我笑的模样,美得不得了。可惜啊……”说着,袁海平心里一动,想要搂过去,动作在看见妻子的脸时停住,他太久没像此刻这样看过她,满腹柔情也一并冻结。妻子的目光钉住他,眼神如钉尖阴冷,他差点打了个冷战,男人怎么会承认自己被妻子的目光吓到,他讪讪地问,“怎么这么看我?”
“我也觉得很可惜。”梁悦颜说。
那半步的距离一直维持到进家门。二人回到家还没几分钟,袁炀便被送回来。家里的灯全都亮着,袁红兴许是简单煮了点挂面,空空的碗孤零零地放在茶几上,凝固的油和面的残渣已经快和碗壁成为一体。袁红靠坐在沙发上,斜斜地看了他们一眼,接着专注于手机里的短视频,声量被放到最大,造作无趣的笑点、浮夸罐头笑声和这破旧的房子竟如此般配。
厨房里一片狼藉,梁悦颜早预料到。
她拿起袁红面前的碗,走向厨房,袁红斜着眼睛瞥她的背影。
梁悦颜整理好厨房后,便马不停蹄地帮袁炀洗漱,她